第一百零四章

许是这次机会太难得,以往一上课就期盼着下课的香众们一个个都跟打了鸡血似的,提问不止,压根不给过云法师说下课的机会。就连法堂的当值师兄出来主持了几次场面,催促众人去斋堂用饭,也无人理会。

眼看着法堂外围观的香客越来越多,裴河宴为避免现场秩序混乱,出现什么不可控的场面,提前与守在侧门处的班首和悦众商量,先将外围不明所以单纯只是看人多来凑热闹的香客疏散,又调派了临近的沙弥和师兄前来守住入口,不允许香客再进入法堂。

类似这等场面,在观音寿诞或重大法会举办时经常出现,一众僧客应对有序,很快便将出入口疏通一空,留待通行。

做完这些,裴河宴回到法堂内,与当值的僧值窃语了几句,确保不会出现意外状况后,这才回到了了身后,重新站定。

了了这会终于发现了他,要不是还没下课,她险些直接在法堂上站起。

她移着自己座下的莲花蒲团往后轻挪了挪,挨住他的脚边。

座上的过云瞧见底下了了的小动作,侧目微微一瞥。后者十分警觉的立刻停住不动,还摆出了一副正在凝神思索的模样。

裴河宴忍不住微哂,耐心地陪着她等待下课。

好不容易等到结束,前排坐着的香客们刚刚站起,后排虎视眈眈的僧众们就已经一拥而上,求知若渴地将过云法师彻底包围。

了了压根没料到会有如此阵势,还没走向出口就被后面涌上来的人群推挤着往后方裹挟了几步。

她下意识向裴河宴伸出了手。

眼前的这一幕,似乎是在哪里发生过一般,雪花般缭乱的碎片极为迅速的在她眼前一闪而过。像是旧时光里匆匆跳过的一帧,她还没回过味来,就已经彻底翻篇,湮没在了庞杂的岁月之中。

裴河宴早料到会如此,眼疾手快地牵了她一把,将她从逆行的僧客中拉到了自己的身旁。

两人身后就是法堂大殿内的梁柱,仍在往前拥的僧客皆会绕避此处障碍,向两侧通行。裴河宴将了了推至柱后,两人站在法堂内,犹如静止了一般,身旁全是前行或后撤的人流。

了了看着眼前的这副架势,心有余悸。

她上回遇到这种场面还是在某个歌手的演唱会上,主办方未能事先安排好维护秩序的人手,检票口一度拥挤到水泄不通,那道通行的口子就像是骤然结扎的绳结口袋,挤囊到连一颗沙粒都难以通过。

等着人少了些,裴河宴才歪了歪头,示意了了跟他出来。

直到站在了法堂外的树荫下,了了这才彻底地松了口气,真是险些被挤成了肉饼。

“还好?”裴河宴问。

“还好。”了了回头看了眼纷纷拥拥的法堂,“师祖今天还能出来吗?”

裴河宴循着她的目光往回看了一眼,笑道:“不用担心他,他有的是办法脱身。”

离午斋开餐已没多久了,裴河宴领着她先去斋堂:“趁大家都在这,今天的斋堂能清净不少。”

梵音寺的素斋是对香客开放的。

早粥时还好,山门刚开,上山的香客少,大家都想赶早烧香,几乎没有香客会去斋堂吃早饭。再加上早膳种类简陋,一般想要体验下寺庙素斋的都不会选择寡淡的早粥。

但从午饭开始,斋堂的素食就全靠抢了,游客排成的长队有时候比寺里的僧人人数还要多的多。了了就曾见过斋堂的大师父把锅铲都抡冒烟了,排队的游客还是饿得面黄肌瘦,嗷嗷待哺的。

今日的午膳是素面,来得早,师父给的浇头也多。了了一看这分量,连素包都没敢拿,生怕吃不完浪费了,要被发配到后厨帮忙洗碗。

裴河宴吃得快,一碗素面见了底,了了才吃到一半。

他坐着等了会,才想起来问她:“今天都有什么功课?”

了了把写着功课的经书纸拿给他:“我就剩打坐和修剪花艺了。”

裴河宴看了一眼,将纸折回递给她:“那吃完饭,跟我走吧,去佛堂打坐。”

了了没异议,她挑拣着浇头,把吸满了汤汁的面筋喂进嘴里。

裴河宴见她碗头的木耳越堆越多,微蹙了蹙眉。方才没留意,现在看着她吃,才发现她的筷子是会转弯的,一碰到木耳就绕着道走。

“不爱吃木耳?”裴河宴明知故问。

了了眉头都快打结了,她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咽不下去。”

这么听来,是真的不喜欢了。

他重新拿起筷子,把她堆在碗头的木耳一个一个全部夹进了自己的碗里。

午间有些闷热,斋堂的窗户全部打开,也没过一丝山风。

了了不知是热的,还是因为他帮她吃了她不爱吃的木耳,耳朵至脖颈皆热得发烫。

虽然这还不到剩饭的程度,可沾过她的筷子,被她剔来挑去的,也实在算不上清白。她对这种仅限于情侣之间的亲密,尚还有些不太适应,扒着碗沿偷瞧了他两眼。

被他发现后,了了连耳尖也红透了,彻底不敢看他。

她这副模样顺利勾起了裴河宴对昨晚那个荒诞梦境的记忆,他垂眸看着碗里的木耳,从未觉得等待有如此难熬。

午后,裴河宴带了了去了佛堂。

佛堂位置偏僻,鲜少会有香客走到此处。

正值午休,佛堂当值的僧人添过灯油后,便先回了群房休息。

裴河宴将佛龛前供奉水果和香火的桌面用掸尘清理干净,又点了三支清香插入香坛内。

了了已经选了一个莲花座盘膝坐下,打坐的时间为一炷香起,待三支清香燃完,她便能盖上印戳,去罗汉堂找伺弄花艺的师父做最后一个功课。

她闭着眼,养精蓄锐。

没有视觉的时候,听力会格外敏锐一些。她听见佛堂殿旁的门窗被推开,又用木条支起的声音。

光线涌入,即便她闭着眼,眼皮上的光圈也明亮了不少。

随即,身旁的蒲团被人轻轻调整了一下,耳边一阵气流波动引起的风拂过又静止,了了感觉到裴河宴在她身侧坐下。

他同样闭目,轻诵了几篇早课上诵念的经文。

天气炎热,了了不动也觉得屋外的热气烘烫着在往佛堂内钻。

她心内烦躁,正蠢蠢欲动时,他诵经的声音如佛印一般镇压而下。起初,语速还是不疾不徐的,但慢慢的,他语速变快,了了逐渐听不懂拗口的经文,只能自得其乐地去捕捉他低沉好听的声线引起的胸腔共振。

禅修才过了两天,却漫长得像是熬不过去一般。

早上的时间被无限拉长,凌晨三点开始的一天,至日落时,已令她疲惫得像是过去了两日甚至更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