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第十七个弥天大谎

两个人真刀实枪打了一架。

他们没有使用额外的道具。蝙蝠侠是人类体能的最强者, 精通地球上所有的格斗术……是的,所有。他平时使用各种蝙蝠道具是因为它们便捷且高效,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必须依赖他们。不, 蝙蝠侠自己就是他的武器。

他们是真的打了一架。

一些说不出口的愤怒与担心, 藏在镇定背后的焦虑,对未来与计划的不能确定,所有人孤注一掷的压力。

当然,还有对于另一个自己的种种情绪。它们无法宣之于口, 正面和负面交杂,混合成一个连他们本人都分辨不清的黑箱。这两个蝙蝠侠中, 没有任何一个人处理过这个难度的课题。任何人,在对待“自己”的时候都需要刨除泥土、向下挖掘……更别提是刚刚醒悟过来的蝙蝠侠。他们默契的决定, 既然语言无法精准的概括感情,那么, 就将语言抛弃吧。

天空中太阳绕出了云层,洒下朦胧的白光。

这条公路驶离哥谭,绕出海港。它并没有把哥谭和其他经济发达的大城市连通到一起, 因此总是偏僻,少有人烟。影影绰绰的树叶多少带了点红,天气越是靠近哥谭,越是发冷。她常年多雨, 少见太阳。

离开哥谭后,太阳便仁慈的出现了。

甚至升了温。

蝙蝠侠喘着气, 躺倒在地上。他放弃了反抗。

这段时间精神与身体上的损耗并不是假的, 他眼前发黑, 刚从营养液里攥取到的一些力气又被消耗一空。蝙蝠侠甩了甩头, 把凌乱覆在额上的黑发撇到一边。

“你赢了。”蝙蝠侠说。

黑蝙蝠没有立刻回话。他以一个标准的擒拿姿势压迫住另一个自己, 他从不会小瞧任何一个蝙蝠侠。他攥着对方的双手手腕,压过头顶,而右侧膝盖顶住蝙蝠侠的胸口,使得他闷哼一声。这个施力点使任何一个人都无法随意起身,除非用超出人类的蛮力直接掀翻他。

他盯着一滴从对方额上流下的汗珠,它顺着颧骨,隐入鬓角。那张面孔上有一丝并不隐藏的讥笑使他回过神:不知怎么的,他居然走神了。

但黑蝙蝠依然没有立刻放开蝙蝠侠。

蝙蝠侠仰面躺着。这两人没有一个戴着日常那副面具,但他们又同时沉溺在那个角色里。他的目光越过对方的肩膀,盯着天空里那个明晃晃的太阳。它在哥谭时从不愿如此炽烈过。

“爽吗?”安静了一会儿之后,蝙蝠侠突然问。以一种哥谭街头式的粗鲁的语气。

黑蝙蝠抿了抿嘴唇,把它抿得不含血色。

“就这样把我压在身下,看我臣服。这满足了你黑暗中如同怪物般难以填满的掌控欲吗?这是你一直隐瞒着怕孩子们知晓后会毫不回头逃离的控制欲吗?”蝙蝠侠又说,“这并不是第一次了。你似乎乐意见到我脆弱……最好这脆弱是因你而起,怎么样?一只强大的猎物,由你亲手捕获的。我懂了,我确实在你的好球区里。”

黑蝙蝠短暂的闭上眼睛。他显然压抑着什么,脖颈处青筋绷直又隐没。“别来分析我!”他低吼。

“我被你抓住了。”蝙蝠侠说。

“住口——”黑蝙蝠哑声。

“至少我们完成了一个课题。”蝙蝠侠说,“你确实有可能爱上我。”

黑蝙蝠呼吸不稳。他明明占尽上风,神情却远比另一个人挣扎。

蝙蝠侠微笑了一下。

“滚。”他说。

黑蝙蝠闭了闭眼。他翻身坐在一边,片刻后给自己掰正脱臼的一侧手臂,又走到远处,把摔落的棒球帽重新拾起来,拍拍灰,戴在头上。

蝙蝠侠还平躺在原地没有动。他懒洋洋的,伸长胳膊,呈现一种全然不在乎似的大字型,像一款不不可思议般在野外露出腹部的柔弱生物。

但是黑蝙蝠知道那不是的。那并不是这样的。只有被这个外表所迷惑的人,接近了之后才会发现,那只是一个可怕的猎人,在做出猎物的姿态。他想他片刻前觉得这一切都像是个蜂蜜陷阱并不是没有理由的。偶尔他感到受诱惑,前进一步,发现自己踩进蜜里,差一点自己成了琥珀。

这个蝙蝠侠的危险性有时不表现在外表,他极为擅长利用……制造……或挑拨一些感情。他和别的蝙蝠侠是不同的,黑蝙蝠甚至想,这个布鲁斯,他在情感这方面,说不定远远超出了其他所有蝙蝠侠的总和。为什么会这样?就只是因为他身为布鲁斯的时间更长吗?或者和任何一个人组cp的可能性使他对这些感情游刃有余了?

——但是更可怕的是什么呢?

更可怕的是,蝙蝠侠没有演技。

在这一切里,蝙蝠侠所付出的感情,也是真的。

因此到头而来,没有人还有资格去批判蝙蝠侠。因为蝙蝠侠并不吝啬感情,他甚至比其他任何蝙蝠侠都要慷慨。

黑蝙蝠头疼地捏了捏鼻梁。

“不要再来挑衅我了。”他沉着嗓音说。“这绝不是什么好主意。”

蝙蝠侠回答的时候甚至有一些心不在焉。“我没有‘挑衅’你,”他说,慢吞吞的,“是谁从一开始就自愿留下了?”

“行了……如果我承认是你捕获了我,这个话题能不能就此过去?拜托,我们好像还有一个地球需要拯救,重点绝对不是谈恋爱。”黑蝙蝠妥协道,他同时发现自己似乎又一次妥协了。“你真的还清醒吗?蝙蝠侠,你的黑暗面确定已经消失了?”

“消失了。不是小丑。没有感染。”蝙蝠侠熟练道,依然以一个正在思索着什么的声音,分神说,“我正在想……”

“‘想’?”黑蝙蝠重复。

“爱我自己,应该也包含着‘取悦我自己’。”蝙蝠侠说。

——黑蝙蝠一瞬间寒毛直竖。

“这不重要……”他从牙缝里发出嘶声,拒绝去想任何一种可怕的可能性。

“这很重要。”蝙蝠侠并不买账,一边思考一边说,“这么多年以来,肯定会有一些事情,是我并不为了其他人考虑、而仅仅只是为了让我自己开心才做的吧。”

蝙蝠侠冥思苦想。

蝙蝠侠陷入沉默。

黑蝙蝠拒绝被拉扯进同一条思路里,但他的思维速度已经是人类通过锻炼所能达到的巅峰,一些画面被触发了关键词,无意识中在他眼前浮现又隐没:“取悦”。黑蝙蝠通过这个词语所联想到的画面是哥谭,哥谭一条整理干净的后巷,哥谭广场上放置的一束鲜花,哥谭点燃灯光的夜晚……这个城市,构建了他自己人生的中心。他的很多——绝大部分——快乐,来源于正在变好的哥谭。

黑蝙蝠绝不会后悔。只是在这一刻,看着同样哑口无言的蝙蝠侠,他哂笑一下,微微感到有些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