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报复(第2/4页)

原来当初的高祖皇帝是这么爽啊!

自创立内阁以后,朝廷体制日趋完善,历代皇帝与外朝大臣见面的时间越来越少,再没有国朝初年三日一朝的勤勉。究其实质,除了子孙惫懒不能效法先祖之勤政以外,更多的还是因为某种若有似无的忌惮,乃至于惶恐——大朝会面见的臣子成百上千,各个都是眼光毒辣的人中龙凤;与众多人中龙凤接触得太久,难免就会在政务中暴露九五至尊真正的能耐;而绝大多数皇帝的能耐,是经不起追究的。

理论上讲,皇权当然应该在公开的场合正大光明地运行,以煌煌之阵堂堂正正的碾压一切敢于违逆的乱臣贼子,杜绝所有阴谋篡权之可能;不偏不党,此所谓王道荡荡。但施行王道的难度实在太大太高了,以至于开国之后历代皇帝皆无力荷担,不能不深居宫掖与三五亲信独处,依靠阴谋诈术来勉强统御这个国家——而大安历代阴谋诈术之巅峰,便是当今飞玄真君;名为玄修暗操独治,阴阳怪气挑拨离间,仰仗装神弄鬼的虚张声势,似乎也能将权力运转自如。

但实际上呢?实际上恐怕连真君自己都清楚——他所有的阴谋,实际都是本身力量虚弱的征兆;他根本无法树立正当的权威,所以才只能在西苑天天烧青词炼金丹,像一个巨婴患者一样的折磨朝野所有人!

原本,这种半疯不癫的装模作样会长久持续,持续到天下之人忍无可忍,一封治安疏扇到老壁灯的脸上为止。但现在事情有了微妙的变化,老登坐在肩舆之上俯瞰众生,终于在此朦胧体会到了高祖皇帝当年的快乐——那种居于万人之上,又仿佛在万人之间;那种呼风唤雨、天下景从,英雄皆入毂中;那种随心所欲,可以任凭心意改造世界、改造人性,乃至于改造经济规律的伟力;那种被完全解放,不受任何约束的皇权!

——原来高皇帝当年吃得这么好啊!

无怪乎汉武帝唐太宗直至本朝高祖太宗,历朝历代的有为之主都勤于国政无日懈怠,专心致志近乎于苦行;原本还以为这是千古一帝基因里自带着的勤奋刻苦,但直到现在真君才明白:在皇权完全解放之后,所谓的国政与其说是负担,倒不如说是玩游戏——由五千年文明自主研发的一款全新开放世界经营游戏;游戏发生在一个被称作「中华」的真实世界,在这里,被昊天上帝选中的人将被授予「天命」,可以放纵心意满足自己的一切欲望……

仔细想来,这种超大规模的真人游戏,名垂青史的伟大事业,可比区区的炼丹修仙好玩多了;也无怪乎历代明君废寝忘食,到死都不能忘怀自己的功业。

当然,好玩归好玩,入局的门槛却实在太高。除了开国皇帝权威无限之外,要是没有卓绝特异的天赋,继嗣之君一般都玩不了这类以天下为棋局的大游戏。以通俗规律而论,设若没有东瀛岛上那点小小的变故,那任凭真君在西苑跳大神跳到脚抽筋,也是休想迈过这条权力天堑的——我们公平一点说,你总不能真以为真君可以碰瓷武皇帝吧?

但有的时候,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无论配与不配,真君都已经迈过了那道门槛,有资格尽情施展权力,乃至于破例露面,敢与满朝文官中门对狙了——几十年前大礼仪事件,皇帝还要借着拉一打一反复纠缠,才能勉强降服飞扬跋扈的杨廷和父子;而现在老登老神在在,甚至不需要再说一句废话,就能轻松镇压此世一切敌手!

朕就站在你面前,你看老子有几分似从前?

复仇的快意如此喜悦,如此深切,以至于皇帝甚至不得调整姿势,借助长袍来遮挡因过度兴奋而微微颤抖的手。他甚至有意的保持了沉默,以高深莫测的姿态施加压力,居高临下的观察那些老油条在重压下的颤抖失态,以此来品味胜利的甘美。

当然,此时此刻,还有另一种办法,能让这喜悦来得更加醇正,更加甜蜜,更能令人念头通达,一舒被文官压制已久的怨气……真君在肩舆上调整了一下屁股,点开了天书:

【历史回响·对倭战争篇】

还有什么能比当着罪魁祸首享受胜利果实更叫人快活的呢?为了这一刻的爽快,真君甚至刻意忍耐住了欲望,收到更新的消息后只是看了个简要便搁在一边,就是等着此时一吐郁气,用敌人的恐惧来下这一杯美酒。

飞玄真君志得意满的靠在了肩舆上,仔细聆听此仙乐天音,只觉身心散淡,不甚快哉:

【……在战术层面上讲,中倭海战其实是微不足道的;交战双方都是菜鸡互啄,各自都触犯了一大堆的兵家禁忌,在战场上的操作颇为下饭。幕府一方当然是惊慌失措神经错乱,与其说是打仗不如说是发癫,迷之操作层出不穷;而大安一方嘛……用儒望的话说,“火箭真是可以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换言之,要是没有火箭,战争的结局其实上相当难说的。

因此,与如此拙劣低级的战术相比,历史学家们更关注战争后续的结果。在而今主流的学术界里,中倭海战后签订的《金陵条约》才是最重大的意义,甚至视为中华近代史的开端;数百年大航海时代宏伟的先声——从这一份条约之后,世界的逻辑,或者说东亚的逻辑,就完全不再一样了。

在这里,我们需要稍微解释解释《金陵条约》之前中原王朝的对外战争。虽然历朝历代的战略目标各有差异,但发动的战争无外乎两个目的——一是占领,二是威慑;“兵者凶器,圣人不得已为之”;在控制了必要的领土之后,对于桀骜不驯的外藩,往往是以敲打震慑为主;所谓中国已安自定,只要藩属恪尽朝贡的职责即可,并不过多的要求。

在这种惯例下,僻居海外的东瀛恰恰就是个相当尴尬的例外。因为路途实在太远,劳师动众糜费无数,占领吞并既不可能,仅仅敲打威慑又实在太不划算;除了倭寇欺人太甚悍然侵犯核心利益以外,在大多数情况下,中原王朝其实是不愿意耗费这个精力的——开销太大,胜算不高,得不偿失,何苦来哉?

这种因袭已久的惯例影响极深,甚至在中倭海战大局已定之后,部分倒穆派都依旧不改初心、顽抗到底,赌的就是惯例牢不可破,朝廷不可能因为虚无缥缈的军功持续不断的花钱,必定有打退堂鼓的那一天。而在某种意义上,他们的猜测还真没有差错,只不过这回遇到了一个小小的例外——

简而言之,《金陵条约》实在太能挣钱了。

端坐的皇帝忽然咳嗽了一声,强行压抑住了某种强烈的笑意。好歹是披着龙袍在大庭广众之下,即使大家都俯首帖耳不敢仰视,至尊也不能露出一丁点的不体面来;所以他硬是掐了一把大腿,压抑住了那种当众扭曲成蛆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