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回来

华枝春/怀愫

天还未亮, 真娘就裹上暖袄去了小厨房。

南园的小厨房收拾得很是洁净,灶上娘子们算着时辰已经铺上了案板, 升好了灶子,和好了面团,连新鲜菜肉也洗净摆在案上。

看见真娘来,笑着迎她:“夫人来了,夫人赶紧喝口茶暖暖手。”

这些人都殷家带来的,真娘重新给她们定了规矩。

称呼她为夫人,称呼朝朝大姑娘。她止有朝朝一个女儿, 朝朝自然是大姑娘。

真娘略喝口热茶, 冰心已经抖开襜裳, 替真娘系在腰上。

真娘一夜间就分清楚了身边人, 问冰心玉壶:“你们原来都叫什么?给你们改回原来的名字罢。”

冰心玉壶笑了起来:“咱们俩自打跟着夫人, 就一直叫这个名字, 早就已经习惯了。”何况原来在家时的名字也不好听。

二个丫头名字没改, 唐妈妈也不用再把头发染黑。

只有岳氏笑说:“我穿了一年鲜亮衣裳,人人都说我瞧着年轻好几岁,我就不改啦。”酱色驼色螃蟹青穿上身真不如宝蓝玫瑰红衬得人脸色好。

真娘反而想做几身深色的衣裳:“我那些瞧着不像是我这个年岁该穿的。”

真娘没见过外头有将要成婚女儿的夫人们, 可往后若要交际, 总不能还穿着现在这些。

“不慌, 正经婚礼那天, 衣裳都宗事府里做好了送来的。”岳氏道, “那些嫩红色嫩黄的不穿也就是了, 蓝的绿的怎么不能穿?”

“当娘又不是从穿衣裳开始。”

真娘把这句听进去了, 每日都早起来厨房给朝朝安排早饭。

年关前, 户部要审计封账。

朝朝这些天从早忙到夜,坐着马车出门时天才刚擦亮, 回来的时候街市上已经火冷灯稀了。

真娘知道千步廊下阴冷,何况天寒地冻,肚里得有暖汤食人才暖和。

今天用炖的砂锅老鸭火腿汤下碗银丝面,一样一味的蒸饺子三只,咸的有了,再配两块甜点心。

等到朝华起床洗漱时,吃的已经送到她屋中。

“娘怎么又这么早起?”朝华还散着头发,随手一拢坐到桌前,“不是说了,让厨房上做就好。”

“昨儿吃的馄饨你说没到中午就饿了,今天这些点心你带过去,热在炉子上,什么时候饿就什么时候吃。”

真娘知道官员们用的炭火也分优劣,清水衙门分到的炭自然比优差肥缺的地方分到的少些。

“你屋里用的炭够不够,要不要从家里带些去?”

“炭火足够,这个天气大家都到后街用饭,羊汤羊肉都是热气腾腾的,放心罢。”这些天事情实在多,摸几个钱让小吏到后街买了送到屋里吃。

炭盆烧得热热的,架上网子,炭盆上还能热茶水,闲时烘个桔子烤些栗子当点心吃。

真娘陪朝华吃完早饭,送她去坐马车。

走在廊下闻着雪香梅香气,朝华问:“我还得入夜了再回来,娘今儿做些什么?”

“今日楚姐姐来。”楚姐姐就是楚氏。

醒过来数一数,亏欠的人有许多。

女儿,兄嫂,还有楚氏。

她慢慢捡起旧事,头一个想见的人就是楚氏。

朝华点了点头:“那娘替我跟大伯母说说,我这些天都不得闲,等闲了我请她来。”

这些日子真娘已经见好些人,当年的陪嫁又嫁出去丫头们,有的当了管事娘子,有的成了正经人家的掌家娘子。

有些在苏州,有些在京城,唐妈妈一叫回来,全都回来看真娘。

抱在一块哭成一团,真娘连燕子垒窝都要看顾,何况是打小跟在她身边的丫头,个个陪嫁丰厚,在婆家直得起腰来。

原来的冰心现在是殷家商铺管事的娘子,她又哭又笑:“我就在京城,知道姑娘来了也不敢上门,如今姑娘好了,往后三节两寿的,可别嫌弃我来得勤!”

真娘看她还是那个利落能干的样子,问她:“你有几个孩子了?下回把也带来我瞧瞧,我还没包过红包呢!”

再见到纪管事的时候,真娘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纪管事刚刚过继了他大哥的小儿子当自己的儿子养,对真娘道:“大姑娘好就好了,往后想去什么地方,要吃什么用什么,只管吩咐我就是。”

见过了自家人,她还想见楚氏,特意做了花帖送去容府,请楚氏到南园来相见。

朝华临到上车,还又叮嘱:“夜里娘也别等我,自己先睡。”

真娘虽点头应了,可每夜还都是要等到朝朝回来才能安心睡下。

她送完女儿,回屋理妆,选了身米白色绣银竹暗梅花纹的衣裙。

冰心道:“到底是节下,会不会太素了?”到底是隔着十来年再见面,总得热热闹闹的见罢?

真娘摇了摇头:“这就够了。”

等楚氏到时,一下马车,真娘便笑,楚氏一身宝蓝,一样是素色。

真娘细细打量着楚氏的脸,眼中泪光盈盈。十来年岁月,楚氏自然跟当年不同,可眼神没变,还是她认识的那个岚娘。

楚氏比真娘要激动得多,她上前两步,双手握住真娘的胳膊:“你写帖子来,我都不敢信……我们朝朝终于熬出头了!”

信上感念楚氏这十多年来对朝华的照拂,又细说自己亏欠。

这一句把真娘含在眼眶中的泪说断了线:“要是没有姐姐,朝朝的日子该怎么过?”真娘只要想起女儿靠着老夫人和楚氏的垂怜才能立稳,就懊恨落泪。

楚氏从袖中抽出帕子给她抹泪,等坐到房中,一看点心茶水,跟她们俩当年一块玩闹时吃的一模一样。

楚氏拿起一块玫瑰斗:“这个年轻时吃着正好,这会儿多吃了可受不住。”

“姐姐尝尝。”

楚氏咬上一口,真娘调过了馅料配方,馅料口味清淡,正合适。

屋中人都退出去,二人分吃着一小碟子玫瑰斗,楚氏望着真娘,隔却十数年问她:“这些年,我总在想,等你醒了,会不会后悔?”

这是一句,只有她们二人才明白的话。

罗氏刚进容家时,除了有肚子,什么也没有。被安置在容府角院里待产,屋里的嬷嬷丫头都是楚氏一手安排的。

楚氏问过真娘:“实在容不下,也不是没办法的。”

真娘听到这句,失手打翻了茶盏,这是她头一回从楚氏的目光中看见别的东西。

“怎么能……怎么能干那种事……”真娘脸色发白。

楚氏看了眼地上的碎瓷,目光深含忧虑,轻声对她道:“娘就算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的。”

至于老三,老三不会察觉。

真娘还是摇头:“欺人易,欺心难,就算真的天不知地不知,我也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