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姜遗光扛着九公子, 跑得飞快。

身前一条大黑狗,跑得更快。

身后草地已见不到一丝绿色,放眼望去,尽是一大群密密麻麻八条腿涌动来的小蜘蛛, 漫山遍野, 比当初的蚁群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是这回, 没人能帮他了。

大黑狗在前头狂奔引路,很快,一人一狗都听见了水流声。再往前跑一会儿, 一条宽阔河流映入眼帘。

糟糕的是,河边没有一条船。

只有几个妇人在上游洗衣服。

姜遗光脚步不停,带着昏迷中的九公子穿过野草逐渐稀疏的沙滩,透过水面看清里头没有水蛇也没有其他吃人的东西后,姜遗光踏进了水里, 一路往河中去。

蜘蛛虽能在水面短暂浮起,却不能游水,他只要在水里待久些就好。

大黑狗战战兢兢地跟着他往里走。

走出两丈远左右,冰冷的河水渐渐没过小腿、膝盖, 再往上没过大腿。只是这样一来, 原本扛在肩头,头往下搭的九公子脑袋顺势泡进了水中。

实在麻烦。

姜遗光不得不把人放下来, 背在背后,以免他无知无觉时被呛死。

这时节河水正涨潮,一重一重浪轻轻把人往里推。姜遗光逆着河水往上游走, 大黑狗跟在身边刨水, 嘴里咬住九公子的衣袖以免被冲走。

岸边,蜘蛛群终于赶到了。

和原来的蚁群一样, 铺天盖地的小蜘蛛往河中去,只可惜,它们一落入水中,便被河水轻飘飘推着往下游漂。然而那些蜘蛛却没个尽头,依旧一股一股好似黑水般从岸边冲进水里,被河水冲散开。

姜遗光带着大黑狗逆流走了很久,经过好些洗衣裳的妇人婆子,还有些在上游打渔的,有些同他打招呼,他便回应一声,走了有两三里。

两人一狗浑身都湿透了,大黑狗已经没了力气,只靠一张嘴咬着九公子衣摆被带着走。

姜遗光估摸着九公子再这么泡在水里两条腿估计要废,再看岸边已经没有了那些蜘蛛,终于往岸边走去。

蜘蛛的确消失了。

姜遗光背着人上岸,身边大黑狗哆哆嗦嗦地拼命晃脑袋,把身上水抖干。

他这幅模样很快引起了岸边一些村民注意。姜遗光向那些人打听过,这儿里府城不远后,连衣服都来不及换,也来不及梳洗,取了几钱银雇了村里的骡车往府城里去。

姬钺被蜘蛛咬了。

伤口在手肘处,他一路带着人跑也没有发现,若不是后来看姬钺唇色都有些发青,也想不到是中了毒,找过后才在手肘上发现了一块红肿的痕迹。

好在那蜘蛛毒性不强,过去这么久,姬钺仍活着。

姜遗光用火折子烤了刀,擦净,又快又准地将泡涨发白的伤口割开,流出深色的脓血来。

这显然是极疼的,疼到九公子昏迷着都忍不住发抖,摆着手要躲开,被按住。

那血流得慢,姜遗光又上手不断挤压伤口,直到流出鲜红的血后,才作罢,撕下布条扎在手臂上方。

只可惜,没有药,也没有酒。

那个小村子里的酒都不烈,不能用,他只能尽快带人去府城找更好的大夫。

一路奔波,大黑狗也累了,它还没忘记杂耍班子的人,咬咬姜遗光衣摆一拽,又汪呜叫一声。

姜遗光点头:“我把人送回去后,自然会遵守承诺。”

大黑狗从嘴里发出低浅的汪呜一声,蹭了蹭他的腿,靠在他膝边慢慢睡着了。

好不容易到客栈,正巧碰见乘了府衙马车回来的黎三娘和兰姑。

黎三娘惊喜:“你竟然真把人找回来了!”再一看九公子,急道,“他怎么回事?”

姜遗光道:“被毒蜘蛛咬了,需要找大夫,还有,要最烈的酒。”

兰姑也急得不行,让黎三娘帮着把人带上去,大黑狗早醒了,也跟着跑上去。黎三娘把人安顿好后,又亲自带人去王家请大夫。

她才去过王家一趟,门房的人不认识她,她也气势汹汹冲进去了,里面老管家认出她,急忙叫家丁停下。

城里最好的大夫都被王家请了去,黎三娘也没办法,她只说那位九公子找到了,只是身上带伤,需要大夫。

老管家不敢得罪人。

整个王家都不敢得罪这帮据说是从京城来的、当地知府也要卖些面子的人。

有人通报到王老爷那儿去,王老爷本想找那几个大夫麻烦,可听说又有人来请,不得不“悠悠转醒”,并一脸担忧地叫管家把大夫送走。

前头,大夫被黎三娘的人恭敬接出大门,松了口气。

黎三娘借着知府的名头又行了事,即便知府不提,她也要上门赔罪的。到了路口,让身边跟着的小厮回客栈传话,自个儿带上剩下的人,调转马头去了府衙。

王家后头,十几具裹了麻布的尸体分成三个板车,盖上白布,上面又放了不少带土的花苗,从后门运出去。

八个家丁一路拉到荒郊,找准地方后,挥起铲子就开始挖土。

奇怪的是,他们没有挖大坑,而是各自挖个竖长的直坑,这样的坑挖起来格外费劲,光一个他们就得刨好久。

挖好一个后,其他人扛起其中一具外头还在渗血的尸体,摸准了头朝下的位置,倒栽葱栽进去,再填上土,把露出地面的一双脚用土坡盖住了。

王老爷可特地吩咐过,这十几个人,全都要挖个倒栽葱坑埋了,这样,才好叫他们的魂魄找不到黄泉路,死了也不安宁,永世不得超生。

“嘿嘿,要怨就怨自个儿命贱吧。”其中一人边埋边说。

“行了,别废话那么多。”另一人劝道,“我这心总是慎得慌,赶紧埋了回去喝酒。”

“怎么的,你还怕啊?回去拜拜干娘,让她保佑你,什么也不怕。”那人调笑道。

十几具尸体,全都埋了,不是个轻省活计。那些人一开始还有功夫闲聊,到最后就只剩下喘气声。

终于,只剩下最后一个了。

挖土的家丁们个个都累得不行,一人喘着粗气坐在地面,本就湿潮的袖子一擦汗,更湿了。

他见身边还剩的那具尸体,裹尸布倒挺干净,有一角没扎稳,抽出来一点抹了抹脸,又随手给他塞回去。

风一吹,塞回去的那点布料,呼啦一声又掀开,露出里面皮肤黝黑却苍白的一张脸。

一双眼睛直直瞪得极大,近乎要脱出眶来,那双眼里,满是怨毒。

倒叫几个埋尸人都吓了一跳。

方才擦汗的那人也不免腿软,手忙脚乱抓着布头裹回去,塞好,念念叨叨:

“怨天怨地怨自个儿,怨老天不给你投个好胎,怨这地不保佑你升官发大财,怨你自个儿手贱,害了咱家小少爷。就是别怨我,明白没?这人哪,活着糊涂,死了总得当个明白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