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小二在原地, 犹豫许久。
背渐生冷汗。
从小到大,长辈们都告诉他,一定要听丁阿婆的话。
官府的话可以不听,丁阿婆是受上天指引之人, 能识天机。她说了什么, 绝对不能违背。
可他就是有一种直觉。
自己要是进去, 一定会死!
上上下下的楼梯口冒出几个人影来。大家都是在土楼中长大的,彼此相熟,有几人听到了丁阿婆的话, 连忙使眼色让他进去。
他们心里还羡慕呢,毕竟整个院,乃至整个宗族中,都没有人进去过。
谁也不知道丁阿婆活了多久,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庇佑村子的。大家只知道, 她是唯一一个能以女子之身上丁家族谱的女人,也是唯一一个族长也要在她面前低头的女人。
该不该进去?
小二的眼里带了恐惧。
他没有办法和那些人说自己的恐惧,真要讲,他也说不上来。
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 安静的土楼, 邻居族人们熟悉的面庞,他们是活人, 没有死,太阳照出了他们的影子,他还是觉得慌。燥热的天, 日头明晃晃刺眼得很, 一滴汗从小二额头落下来,滴进眼睛里, 酸涩酸涩的,鼻子里闻到扑面而来热腾腾的灰尘气。
他顾不上眨眼睛,也根本不敢眨,害怕眼前的人也是错觉,自己一眨眼,他就不见了。
“快进去!”
小二发呆得久了,眼前邻居笑着推了他一下,转身趿拉着鞋,扇着蒲扇,拖拖踏踏下楼去了。
“进来。”
丁阿婆粗粝的声音在木门里响起。
小二头皮发麻。
他一点点不情愿地往前挪,来到了门边。
那道门很窄,很小,只够小孩子进去,偏偏门槛又高,新上了红棕色的漆,还有股刺鼻味儿。
他蹲下去,把开了一道门缝的门慢慢推开。
一股凉意从里面扑出。
他不敢多看,低着眼睛勉强伸出一条腿跨过高高的门槛,侧着身把脑袋伸进去后,另一条腿才跟着伸进去。
门发出吱呀声,缓缓合上。
传出啃骨头的嘎吱嘎吱声和老太太快活地笑。
一个人的失踪算不上什么,受伤的丁阿婆出山了,气色比原来更好。至于那小二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问。
“他被丁阿婆叫去干事了,好得很哩,哪里要管?”小二的爹满不在乎地摆手。
……
九公子先派了一人偷偷潜入丁家村。
他们想知道丁家村的丁阿婆是什么来路和山海镜有什么关系,为什么她会知道镜子?
被他派去的人是衙役举荐来的,是个身高不足五尺生了一张嫩脸的侏儒,充作小孩儿去丁家村不易被人警觉。给他说过那小二的样貌口音后,侏儒就领命去了。
孰料,那侏儒去了就没有回来。
星州那头,姜遗光蒙面趁夜偷溜进了明武堂。
明武堂堂主姓魏,魏家祠堂在关帝庙后。静悄悄穿过外头满是香火味儿的塑像和大堂。即便是夜里,关帝庙中依旧点着香烛,灯火通明,鲜花常供奉。
黑夜中,烛光微晃在关二爷赤红威严面庞上,多了几分令人发毛的可怖。
关帝庙两边连着长长围墙,翻过去后,祠堂紧闭着,姜遗光像一道月光下灵活的影子跳上屋檐顶,轻轻踩着屋檐顶来到天井,沿着墙壁悄悄滑进去。
和预想的一样,没有人。
祠堂是一宗根本,轻易不能开。即便要有人看守,也只能在外,不得入内。
天井前摆着一人多高的香炉,两边挂彩幡,彩幡旁又是两道对联。往里看去,则由下往上层层堆叠了不计其数的赤色木制牌位,上面记载了魏家先祖的名号。
案桌上,正正好摆放了族谱,一本就有一指节厚,整齐摆放好几本,上面落了层薄灰,摸上去还带点儿湿捻——这两天雨大,湿潮。
姜遗光心里有了底,按着圣德年间和卫善元同时期的时间找,从后往前翻。
翻着翻着,他感觉到了不对劲。
这十几年来还好,越往前翻,魏家人似乎活得越短,尤其在帝位交替时,那段时间记载的魏家人甚至最多只能活到二十岁,只能留下少妻幼子,至于死因,无一例外都记载着病逝,什么病,却也没说。
后面渐渐好起来了,五六十岁的长寿老人多了些,子孙却少了。
姜遗光把这个疑惑放在心里,又往前找。
目光一凝。
圣德二十五年以前,魏家族谱缺失了一大块——全是空白。
空白的不止一本,再往上翻一本,竟直接整本都是无字书,似乎摆在那儿只是充个样子。
怎会如此?
他来魏家找族谱,不过是为了看看卫善元那会儿有没有什么同时期人,好沿着这条路往下找,还能根据族谱自己编一两个身份,好进魏家一探。
可现在,魏家这片全是空白,反而叫他有些迷惑。
他把这事儿记下,翻过墙往外走。
魏家很大,从祠堂出来后,姜遗光又顺道去了一趟谢家。
这两家在本地扎根已久,一直敌对,布局却相似,同样建关帝庙,关帝庙后是本家祠堂。也不知是不是为了让本家多受些关帝香火熏陶才如此。
谢家祠堂里的族谱一并被翻看过。
古怪的是,和魏家一样,谢家祠堂族谱上圣德二十五年前的记录同样一片空白,却还要用族谱本装着,煞有其事地放在那儿。
本地宗族势大,寻常人知族法家规而不知国法王法,族谱轻易不能动,唯有族里添新丁,或有族人做出大事儿才能开祠堂,取出族谱记一笔,以供后人瞻仰。
姜遗光把族谱放回去,心里在想魏家和谢家其中关联。
圣德二十五年乃至这之前,又发生了什么?
谢家祠堂后挖了一条池子,姜遗光翻过墙后,本想直接离开,余光一瞥,却发现池边坐了个熟悉的人影。
那还在吃鸡腿,吃得很香,身边放了半人高的漆盒。
姜遗光悄无声息过去,发觉他身边无人后,爬上树,悄悄捡起一块小石头往他手里的鸡腿上掷过去。
“谁?”那人警觉回头。
对上树上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后,警觉立刻变成了心虚。
“你怎么会突然来这里,大晚上的,你翻过来做贼啊?”洛妄压低声音说。
姜遗光道:“我听说你在这儿,来催你。”
他要用洛妄试探那个丁家村。洛妄身上有些古怪,那丁家村也是,如果以洛妄的身手都逃不出来,他恐怕就要用另外的方法对付丁阿婆了。
洛妄不情不愿道:“我答应过你一个月,这才不到两天呢,有什么好着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