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第一百零七十一课 庄周梦蝶也不知是谁做梦更不知是否为梦
晨光熹微, 安洛洛从梦中醒来。
……糟糕的,糟糕的噩梦。
她呆呆望着天花板,怔了好一会儿后, 便转头看向右边。
没有爸爸。位置空空的, 被子捋平, 枕头也失去了凹陷的痕迹。
也对,这个时间点, 爸爸肯定早就起床啦,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呢。
爸爸总是起得很早很早, 比她健康稳定的“早晨六点”生物钟还要早。
爸爸似乎又睡得很晚很晚,会在她睡前替她关上卧室的小蘑菇灯,会在彻夜鬼混的妈妈晃荡回家时及时脱下她要乱丢的外套和鞋子……
无论睡前,还是醒来。
爸爸肯定是第一个对她说“晚上好”的人, 也是第一个对她说“早上好”的人。
清醒自然,衣着整齐,比床头柜的小闹钟还要得体、稳定。
……可他为什么会习惯起得这么早呢?他有睡过长时间的觉吗?
安洛洛小朋友突然发现了脑子里的空白。
或许因为她刚从白雾弥漫的无归境归来, 第一次,安洛洛意识到, 自她诞生起便一直相处、一直陪伴、一直注视的人,他是【缺失】的。
仿佛丢失了配件的积木, 错漏了数目的拼图。
【爸爸】的形象, 在她记忆里, 有好多空白。
他有真正发怒过吗?他有落下微笑过吗?他有没有显露过糟糕的情绪失控呢?或者他是否开心到眉飞色舞?他执着于最喜欢的东西耍赖的样子, 他专注于自己的工作与爱好时——
不。
安洛洛没有丝毫印象。
由“爸爸妈妈”两根支柱共同组成的童话世界里, 竟然有一根柱子, 它是空白的。
虽然牢固又稳定地顶立起了她的世界,但, 真正伸出手去碰碰就知道了,它残缺虚无,遥不可及。
是立在人力无法撼动的白雾之中,还是立在深深的疼痛的血池里呢。
她竟然从未意识过……明明,明明她知道真正鲜活完整、健全帅气的“支柱”是什么样的啊——妈咪就是喜怒分明、会泄气会耍赖会发脾气、有专注工作的时候也有沉迷爱好的时候——
对了,妈咪。
安洛洛默默把头转向左侧。
妈妈沉沉的睡脸挨着她的小手,她温热的吐息在初夏有些烫。
……呼。
梦里那从胳膊爬进心底的诡异凉意、溢满白雾的无归境与那个奇怪的白斗笠,她从空白里萌生出的可怕猜想……
妈妈略烫的呼吸下,一切烟消云散。
没关系。
因为“爸爸妈妈”是一起并立的两根世界支柱,妈妈还憨憨地躺在我旁边呼呼大睡呢,那爸爸肯定也健全积极地在厨房里啦。
什么空白,什么残缺,什么直觉,撇开撇开撇开。
安洛洛小朋友看了她好一会儿,默默把脑袋凑过去,拱拱,又默默把脚丫抵了过去,踢踢。
妈妈:“……呼……呃呼……别……让我再睡……呼……”
妈妈嘟哝着,嘟哝着,翻了个身把脸埋进被窝更深处,也一并抓住了她凑过来的脚丫和脑袋。
就像母兽把自己的幼崽叼回洞窟,她睡梦中随便挥手团吧几下,就把安洛洛塞到了自己的肚皮下。
安各咂咂嘴,掖紧被子,继续睡。
安·被妈妈肚皮压住手脚·被掖紧的被子封住呼吸·洛洛:“……”
这可是夏天啊!!
再没什么复杂心绪了,安洛洛小朋友疯狂地挣扎起来:“起床!起床!臭老妈快起床!要闷死了!!热死了!!”
妈妈:“呼……呼……”
她皱皱眉,甚至反过来攥紧了女儿不停乱踹的小短腿,把她往被窝更深处塞去。
“起床起床起床!我要喘不过气了——起床——放开我——”
妈妈:“呼……别吵呃……继续睡……”
安洛洛小朋友发不出声音了。她的脑袋在混乱中被妈妈完全闷进了被子里。
“放——开——起——床——”
再怎么挣扎,也只能发出这种嗡嗡的,沉闷的,仿佛开了喉癌患者变声器的喊叫。
这喊叫无法惊动睡眠质量卓越的妈咪。话又说回来,紧紧攥着人贴在自己身边,这是最能提升安各睡眠质量的行为了。
万幸的是,家里还有没睡熟的别人,而这个人不需要靠近听也能察觉到这里的惨况。
房门被匆匆打开,爸爸一手抄着锅铲,一手把安洛洛从妈妈和被子的双重桎梏里拖了出来——他的身上还飘着华夫饼和香草的味道,明显刚从厨房里拔腿赶来。
安洛洛小朋友泪眼汪汪地扑倒在地毯上,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只觉得这一刻拿着锅铲系着围裙的爸爸比电影里的黑bang老大还伟岸。
哪怕他身上的围裙是妈妈之前新买回来的联名限定款,一大只粉红豹带着大片大片黑蕾丝出现在围裙边。
当时打开快递的爸爸:“……你又不进厨房,花这个钱买这种华而不实的围裙做什么?”
妈妈要死要活:“我不干!我要买!它是粉红豹啊!它可是限定黑粉相间的豹豹啊!!你舍得把它退货退款吗?!”
“舍得。没用。退掉。立刻。”
“……虽然我不下厨房但你下厨房穿不就行了吗!我明天就把家里所有围裙丢掉,你只能穿这个给我看!!老婆老婆老婆我不管给我买——我要买——老婆我爱你老婆给我买老婆替我穿——”
安洛洛小朋友后来被爸爸赶去写作业了,并不知道妈妈要死要活躺在地上滚了多久,才磨得爸爸点头同意。
……应该不会很久呢,因为妈妈已经要死要活地躺在地上扒拉爸爸拖鞋了。
果然不会很久,安洛洛小朋友喘完了气,颇为呆滞地盯着爸爸围裙上的粉红豹。
你别说,足够好看的人,穿什么辣眼睛围裙都能搭配起来。
爸爸看看她又看看睡熟的妈妈,直接把豹爪逃生的女儿拎去洗漱,解释颇为平静:“今早发现,你妈妈已经把所有围裙扔光了。我不知道她这段时间从哪里挤出空闲干这个的,但这是全家唯一一条围裙。”
前几天肝工作时失了智、又正好碰上老婆出门买菜不在家的安各:“嘻嘻嘻嘻。”
安洛洛小朋友茫然点头。
爸爸将她一直拎到了洗手间的镜子前,又把牙刷递她手里,原本急着回到锅前看华夫饼——他真的很不擅长制造洋式料理,稍有不慎就可能变成鸡蛋饼——可见女儿还呆着,他默了默,又翻找口袋,拿出了一颗糖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