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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往刘家寺为宋俘送行者成千上万,燕青知道直接在这黑压压杂乱一片的人群里寻觅一个改了装扮的李师师是徒劳的,遂于一棵树下拴了马,只将目光远远地盯住了缓缓行来的赵佶的车辇。

事实证明燕青的方法是正确的,他果然在赵佶的车辇旁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从此他的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师师。

几枚锋利的暗镖依次贴在燕青的右掌心上,他真想将这些暗镖赏给那骑在高头战马上的萧庆及其身边的几个副将。但他知道那样做的后果将是金军对送行百姓的血腥屠杀,不得不强忍了心头怒潮般的复仇冲动。

望着师师辞别赵佶,避开了人群安然遁去,燕青松下了一口气。他悄悄地解缰上马,向师师尾随去。

不消多时,燕青就追上了师师。正迈着碎步疾行在田野小路上的师师猛见一骑驰来,兜头挡住去路,不禁吓了一跳。燕青忙甩镫下马道,姐姐莫惊,我是燕小乙。

师师定睛一看,失声叫道,小乙?你怎么会在这里?

燕青刚道了一句师师姐,小乙找你找得好苦,就瞥见一队金兵铁骑向这边疾驰而来。燕青不及多话,叫声师师姐快上马,便连拥带抱将师师扶上马鞍,他自己亦随之腾跃上马,揽师师于胸前,抖开缰绳向前奔去。

追来的金兵发现了目标,岂能轻舍,就狂叫着扬鞭夹镫猛扑上来。

段方送给燕青的这匹马本是体壮脚健,但因背负两人,驰速终受影响。奔出十数里地后,双方的距离渐渐拉近。燕青连发飞镖,击毙了数骑金兵,所余者仍奋不顾身地穷追不舍,而且逐渐形成了对燕青的包抄之势。

燕青携带的飞镖用尽,金兵瞬时已追到眼前。燕青只得一面护着师师,一面抽出佩剑与金兵格斗。金兵所持皆是长兵器,燕青用短剑应对起来颇不得力,好不容易挡开前面的刀斧,脑后又有长枪刺来。燕青穷于招架,很难杀开一个缺口脱身。

正在这紧要关头,忽闻得嗖嗖声响,有几支冷箭从侧旁的山林里飞出,将包抄在燕青身后的几个金兵射落马下。

堵截在燕青前方的金兵吃惊得一愣神间,被燕青窥准时机,迅猛出剑又挑落两骑。

仅剩的一骑追兵,就是那个百夫长,见势不妙,拨马欲逃。早有一骑从山林里奔出,马背之上一个布衣汉子张弓一箭,准确地洞穿了那百夫长的后心。燕青在旁看着,不禁喝一声彩。

布衣汉子拉回马头,向燕青问道,敢问壮士姓名,何故遭金贼追杀?

燕青收剑拱手道,在下唤作燕青,方才去与上皇送行,却遭金贼追捕我表姐,故而与之动了手。幸蒙大哥相救,在下不胜感激,请问大哥姓名?那汉子道,原来是燕青壮士,敝人素仰尊名也!若问敝人的姓名,说来惭愧。既蒙壮士见问,不便相瞒,敝人姓姚,乃大宋朝前宣抚司都统制姚平仲是也。

原来这个姚平仲,系出身于西部豪族,从其祖父起即在朝中效力,一家三代为将。靖康元年起兵勤王来到汴京,姚平仲因建功心切,率尔举兵偷袭金营,不幸中了埋伏,折损步骑兵万余人。他一来感到战败无颜,二来亦恐遭到朝中主和派的恶意弹劾,兵溃后就未再返军营,而直接弃官遁入了山林。

姚平仲也是闻得宋帝北徙,匆匆赶来欲相送一程的。由于他得到消息较迟,误了时辰,却正逢燕青危急,于千钧一发之际助了燕青一臂之力。

关于姚平仲其人燕青曾有耳闻,燕青认为姚平仲不失为一个将才,对他因出师不利而不得已遁隐民间的际遇很是同情。当下燕青再向姚平仲抱拳致谢,告诉他,押解宋俘的队伍业已开拔,现在金人已容不得送行者接近队伍了。不过押解队伍行进速度不快,姚将军抄近路赶上去,尚可登高遥相目送一程。你看到行走在队伍中部挂着绛紫色帐幔的,便是太上皇的车辇。

姚平仲颔首叹息道,想我大宋基业,曾是何等辉煌,孰料竟一败涂地到这步田地。燕青恨道,长期以来,皇上不纳忠言,纵容蔡京、童贯辈横行朝堂,鱼肉百姓,祸国殃民,直搅得国贫军弱、民心丧尽,沦落到这个地步不足为奇。

姚平仲道,六贼固是可恨,但说到祸国根源,有一人还在六贼之上。燕青道,姚将军指的可是张邦昌吗?姚平仲摇头道,非也,张邦昌以前在朝中无足轻重,是钦宗皇帝即位后才擢拔起来的。说此人是汉奸魁首恰如其分,但误国魁首这顶帽子倒戴不到他头上。这误国的魁首,应当说是那个名冠京师的妖妓李师师。

燕青惊诧地道,姚将军据何而出此论?

姚平仲本不认识李师师,加之师师这时是改扮成了一个中老年民间妇女模样的,姚平仲丝毫想不到近在咫尺的这个女人就是那个“妖妓”,因而全无顾忌地说道,妖魅误国,自古而然,燕青壮士难道未闻过那妲己、褒姒、西施、貂蝉、玉环、飞燕的事例吗?尝有卜者云,那等妖魅俱为魑魅魍魉化身,降临人间,嫁祸于人。其近于民者,则致家破;近于君者,则致国亡。李师师亦属此类,我大宋沦亡即为明证也。是以民议汹汹,认为朝廷于诛杀六贼之时,亦应诛却李师师才是。

燕青在京城里就听段方说起过民间的这种议论,觉得甚为荒谬,现在又听姚平仲如此说,正要开口反驳,师师在旁不动声色地扯了他一下,抢先说道,将军所言极是,但不知这妖魅之祸如何化解?

姚平仲道,这却很难。大凡此等妖女,皆是魅力非凡,无论何等人物,一旦被其缠上便殊难割弃抛舍,除非是其魅自疏于人。但那妖精生来就是要媚惑人的,又焉肯自弃之呢?所以说我大宋之亡,恐是天意也。说到这里,姚平仲看看天色,对燕青抱拳道,时辰不早了,姚某要抓紧遥送上皇一程,以尽臣子之心,告辞了。燕青还礼道,后会有期。

望着姚平仲打马驰远,燕青回过脸来,欲安慰师师几句,师师却先笑了笑道,方才姚将军说的那些话,我早听了不知多少了,不消去理会它。燕青听了,也就不好再多说什么。

此地尚非安全地带,不宜久滞。燕青看到附近有一匹金兵弃下的战马,还在原地打着转,便打了声呼哨,将它唤了过来。燕青与师师各乘一骑,就顺着一条小径驰进了深山。

下面到底要去往哪里,两人都没有明确的目的。他们只顾顺着山道向前奔跑。日落月升时,跑得人困马乏。眼前恰出现了一座不知建于何时的破旧庙宇,燕青和师师就在此中驻马歇了脚。

庙里很是阴潮,却喜还能避风。像燕青这样四海为家的人,都随身带着取火物件。他就收拾些柴火在破庙里燃起火堆,又找庙里能盛水的器皿,到外面弄来溪水,连同携带在身的面饼架在火堆上烤热,和师师狼吞虎咽地吃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