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第5/5页)

吃过东西,恢复了一些力气,身上也融融地温暖起来。这时燕青和师师才安定下来,围着火堆互叙了这些年分别后的经历。

两人都叙说得十分平静,都像是在叙说别人的故事。但说过之后,两个人的心里都充满了无限的感慨和悲凉。

然后沉寂了一晌。

师师问燕青今后的打算。燕青说他还没想好,但从此以后是不会让师师姐再离开他的了。师师沉静地笑了笑,若有所思地盯着呼呼蹿动的火苗,没说什么。

又沉默了许久。燕青道,先睡觉吧,以后的事,明日再做计议不迟。师师道,我去洗一洗。燕青要出去为师师取溪水,师师道,我自去外面洗就行,你把睡觉的地方收拾收拾吧。燕青就寻了两处平坦地面,打开包裹,将可以充作铺垫之物的东西都抖出来,围着火堆弄成了两个地铺。

过了一会儿,师师回来了。燕青回头看到她,痴痴地愣在了那里。原来师师用溪水精心一洗,全然洗去了她伪装陋妇的那些化装物,显出了其芙蓉出水般的本色。真正是眉不描似远山横黛,唇不点如樱桃滴红。在熊熊火光的辉映下,愈显花娇玉润,翩若惊鸿。

师师满含着一泓秋水缓缓地向燕青走来,燕青也情不自禁地朝着师师迎将上去。

仿佛等了一千年一万年的热烈激昂,终于在这一瞬间无可遏制地爆发了!

衣服是如何褪去的,身体是如何缠抱着倾倒在地铺上的,两人都全然不觉。

这一刻,天地间的一切都化为乌有。

风静浪止。由于庙里终是比不得正常居室温暖,两人穿好了衣服,才又紧紧相拥着重新躺下,极尽一番缠绵。尔后,燕青带着深深的满足,昏昏睡去。

师师没有睡。待燕青睡熟,打起了微微的鼾声后,她悄悄地坐起身来,给火堆添了柴,然后偎在燕青身边,静静地、久久地端详着在睡梦中依然十分英俊的燕青,泪水慢慢地流淌下来。

方才那场极度销魂的灵肉欢愉,是她与燕青的第一次交合,也是最后一次。燕青并不知道这一点,然而师师知道。师师知道往昔的一切从此将永远地化为过眼云烟,知道自己会很快地枯萎下去。她已经是心如槁灰,别无所求,现在她唯一的心愿,是自己留存在燕青心目中的形象,能够永远青春美好。她希望用这个永恒的形象伴随燕青走过一生,所以师师必须抓住这唯一的机会。

虽然只有这一次,但将使师师终生刻骨铭心。

这一夜燕青睡得很沉。凌晨醒来,火堆余烬尚温,师师却不在身边。

燕青以为师师到外面洗漱去了,便振臂舒展着身子走出庙宇,也欲到山溪边去洗一把脸。然而甫一出门,便是一惊——那拴在庙门边上的马只剩了一匹。

燕青愣了愣,连忙返身进庙查看,才发觉师师的包裹也不见了。

毫无疑问,师师走了。师师已经在他尚在睡梦中时悄悄地不辞而别了。

师师为什么要这样做?她是怎么想的?她有什么心事不能对我燕青说?我的师师姐你为什么要这样不声不响地离开我?为什么?

燕青实在猜不透个中情由。他唯一能揣度到的师师决然而去的原因,是包括姚平仲那番话在内的那些沸沸扬扬的民间议论。师师是怕跟我在一起玷污了我燕小乙的名声吗?是怕妨碍我的事业,毁坏我的前程吗?哎呀,那些流言蜚语、虚妄之说、无稽之谈如何可以信得,如何能够当真呢?师师姐呀师师姐,无论你心里有多少惶惑、多少疑惧、多少顾虑、多少无奈,你总该对我说个明白才是。莫说我燕小乙根本不相信你是什么妖魅,就算你真是妖魅,我也愿意为你舍弃一切,也要从此与你相濡以沫,共度终生。我的这番心意难道你不明白吗?你为什么就这样一言不留地悄然而去了呢?你要去向哪里?你一个孤苦伶仃的柔弱女子,今后将如何在这乱世的颠沛流离中生活下去?

燕青只怨自己夜里睡得太死,只怨自己太粗心大意,竟未察觉出师师神色谈吐中的异常。他悔恨地擂了一下脑袋,三步并作两步跨出庙门,解缰上马,沿着山路四下里狂奔寻找,扯开喉咙一遍遍急切地呼唤着师师。

师师姐,你在哪里,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群峦莽莽,松林寂寂。

回复燕青的,只有一阵阵飘荡在晨岚晓雾中的空谷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