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岩浆(第9/10页)
但从此共产国际也便知道了中共有个毛泽东。
知道了距离承认还有很远。毛泽东当时提出了一种与共产国际传统理论不同的理论,但还没有证实这一理论的实践,也还没有支持这一实践必不可少的实力。
后来有了实践了,也有了实力了,国际开始重视,也只是几次致电中共中央,要与毛泽东搞好团结,发挥他的作用和影响,仅此而已。
就如列宁在中国革命中首先看好的人物是孙中山而不是李大钊和陈独秀一样,斯大林在中国革命中首先看好的人物也是蒋介石而非毛泽东。
斯大林曾对蒋介石给以长久的信任。开始说蒋介石是国民党左派。1926年“三二〇”中山舰事件后,仅把对蒋介石的认识由“左派”调整为“中派”;蒋介石的反苏反共面目已经十分明显了,也只承认其是“中间偏右”。最后大家都公认蒋介石是右派了,斯大林还说:“目前我们需要右派,右派中有能干的人,他们领导军队反对帝国主义。蒋介石也许并不同情革命,但是他在领导着军队,他除了反帝而外,不可能有其他作为。”直至“四一二”事变之前,还把一张有亲笔签名的相片寄给了蒋介石。
“四一二”事变让斯大林看到了他以为蒋介石不可能有的“其他作为”,令斯大林伤透了心。
被蒋介石伤透心的斯大林却对毛泽东抱有长久的怀疑。他以为以毛泽东为首的中国共产党人仅是一些“土地革命者”;1944年6月,斯大林对美国特使哈里曼说:“共产党人,中国共产党人吗?他们对共产主义来说就像人造黄油对黄油一样。”
即使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后,还怀疑毛泽东是否会走南斯拉夫道路,成为中国的铁托。
直到朝鲜战争爆发,中国人民志愿军出兵朝鲜与美军直接作战,这种看法才开始改变。
此时,离斯大林去世只剩下不到三年。
对中国共产党的认识,对中国共产党领袖毛泽东的认识,这是一张艰难的、连共产国际和斯大林也没有答好的问卷。
对毛泽东的选择不是共产国际的选择,而是历史的选择。
对蒋介石的选择也不是孙中山的选择,而且归根到底超出了鲍罗廷掌控之外,同样也是历史的选择。
毛泽东、蒋介石二人,心头皆有主义,手中皆有枪杆,历史选择他们代表各自的阶级和政党,用手中的枪杆和心中的主义,用对历史的感触和对未来的憧憬,在现代中国猛烈碰撞,用一场又一场生死拼杀演出一幕又一幕威武雄壮的活剧来。
蒋介石在相当一段历史时期内所向无敌。他通过辞职、下野、收买、驱逐、行刺、战争等手段,使如此众多的对手如多米诺骨牌一般纷纷倒地。他赶走许崇智,软禁胡汉民,孤立唐生智,枪毙邓演达,刺杀汪精卫,用大炮机关枪压垮冯玉祥、阎锡山、李宗仁、白崇禧、陈济棠,用官爵和袁大头买通石友三、韩复榘、余汉谋;中国政治舞台上从古到今那十八般武器,他样样会使,而且每一件都烂熟于心。原本不太拿这个奉化人当回事的众多风云人物,纷纷被他如挑滑车一般弄翻在地。
1930年9月8日,蒋、冯、阎大战之间,阎锡山在北平第八次总理纪念周上给反蒋派打气,说蒋介石有四必败:
一曰与党为敌;
二曰与国为敌;
三曰与民为敌;
四曰与公理为敌。
被称为“十九年不倒翁”的阎锡山所言极是。很长时间之内,没有人比阎锡山对蒋介石的总结更为准确、更为精辟、更为深刻的了。
但蒋纵横捭阖,就是不败。
这对众多北洋老军阀和国民党新军阀来说,此谜也是终身不解。
从客观因素看,他们不明白蒋代表着比他们更为先进的势力;与衰亡的封建残余更少粘连,与新兴的资产阶级更多关系。
从主观因素说,他们也忽视了这个人的精神底蕴。
1906年,蒋入陆军速成学堂(保定军官学校前身),有日本军医教官讲卫生学,取一土块置于案上,说:“这一块土,约一立方寸,计可容四万万微生虫。”停片刻该医官又说:“这一立方寸之土,好比中国一国,中国有四万万人,好比微生虫寄生在这土里一样。”话音未落,课堂内一学生怒不可遏,冲到台前将土击飞,大声反问道:“日本有五千万人,是否也像五千万微生虫寄生在1/8立方寸土中?”军医教官毫无所备,稍许缓过劲来,发现是学生中唯一不留辫子的蒋介石,便指其光头大声喝问:“你是否革命党?”该事在陆军速成学堂掀起轩然大波。
1908年,蒋第一次读到邹容的《革命军》,而邹容已在5年前被清廷处死;蒋对《革命军》一书“酷嗜之,晨夕览诵,寝则怀抱,梦寐间如与晤言,相将提戈逐杀鞑奴”之句,对革命与造反的情怀难以言表。
1912年,蒋在日本创办《军声》杂志社,自撰发刊词,并著《征蒙作战刍议》一文。当时沙俄引诱外蒙独立,蒋十分愤慨,“甚思提一旅之众,以平蒙为立业之基也”。
不可否认,这个人青年时代一以贯之的极强的精神气质。
1924年6月24日,蒋给黄埔军校学生作《革命军人不能盲从官长》的讲话,说:“十三年来,中国的军人被袁世凯辈弄坏了,他们专用金钱来收买军人,军人变为他们个人的利器,专供他们做家狗”,“官长权限一大,便可卖党卖国”;又说:“我们革命是以主义为中心,跟着这个主义来革命,认识这个主义来革命的,决不是跟到一个人,或是认识一个人来革命的。如其跟到一个人,或是认识一个人来革命,那就不能叫做革命,那就是叫做盲从,那就叫做私党,那就叫做他人的奴才走狗了。中国人的思想习惯到如今,仍旧是几千年前皇帝奴隶的恶劣思想。”
这篇讲话的思想甚为解放,后来的人们却有不同解读:据称讲话前半部分在说陈炯明,后半部分在说孙中山。因为陈炯明在广东搞军阀割据,也因为孙中山在广东搞个人崇拜。
也许当年蒋介石真如所指。但同样不可否认的是,能够这样讲的人,必定具有一些信念的底蕴和精神的力量。
不爱钱,不怕死,是他不离口的革命军人二信条。
蒋介石1923年访苏,至彼得格勒参观冬宫。五彩大理石建造的金碧辉煌的沙皇宫殿,没有给他留下太深印象,他觉得“所谓金间、银间、翡翠间者,皆不过镀饰其外表,无足珍贵者”;而“惟新立一历史馆,标树其革命党过去之伟迹血状,皆足怵目悚魂,殊令人兴感也”;后来赴莫斯科城苏维埃参加纪念活动,“听加米涅夫、布哈林等演说,又见海军革命发难二官长及一水手,登台表述其勋劳光荣,心颇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