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清宫外史下 第六八章(第8/9页)
“看有什么人在屋里?都叫他们出去!”
崔玉贵领命逐屋去查,查一处、撵一处、关一处,只听不断有房门碰上的声响,最后连殿门都关上了。
于是慈禧太后平静地说道:“有话你就说吧!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怪你。你知道的,我有大事,只跟你商量。”
“可惜,立皇后这件大事,皇额娘没有跟女儿说。不然会办得更顺利。”荣寿公主说道:“皇上的孝心,女儿是知道的,就为这件事,皇上心里不安得很,怕是违背了皇额娘的意思。其实这也怪不得皇上,他没有一个亲近的人好商量。翁师傅倒是皇上亲近的,然而皇上不提这件事,翁师傅素来谨慎,决不敢提。总而言之,皇额娘的一片慈爱,皇上领会不到,无意之中弄拧了,决不是有心的。皇额娘的养育之恩,如天之高,如地之厚,女儿在想,总不见得会拿皇上这个无心的过失,老放在心里吧?”
“当然!不过,”慈禧太后沉吟了好一会说,“有些事,你想拿它扔开,它偏偏兜上心来,真教没法子。”
“皇额娘,女儿说话要放肆了。”荣寿公主一字一句地说:
“皇额娘的儿子只有皇上一个。”
“就是这话罗!因为只有一个,我才把我一片心都给了他。无奈……。”慈禧太后踌躇着叹口气:“唉,不提了!”她慈爱地抚着荣寿公主的脸,“我总算还有个真心向我的好女儿。”
“女儿自然要孝顺皇额娘。不过,女儿也要做一个好姐姐,做皇上的好姐姐!”
“对啊!凡是好女儿,一定也是好姐姐。”
荣寿公主十分欣慰,“真是再没有比皇额娘更圣明的。”她也忍不住有些激动,“母慈子孝,天下太平,皇额娘尽管享福吧!”
这句话说得慈禧太后很高兴,“我是得享几年福了。”她踌躇满志地说:“总算有个太平局面交付给皇帝,自觉也对得起祖宗了。”
※※※由于荣寿公主的苦心调护,慈禧太后与皇帝母子君臣之
间,总算保住了一团和气。慈禧太后也觉得国事既已决定付与皇帝,“家事”也不妨让“女儿”代劳,所以大婚典礼一切踵事增华的点缀,以及照例应有的仪节,几乎都让李莲英向荣寿公主请示办理。慈禧太后自己从万寿以后,就住在西苑。一场瑞雪,正多乐事,只苦了皇帝,冒雪冲寒,晨昏定省以外,还得回宫办事读书。
这时的第一大事自然是密锣紧鼓地筹备大婚。钦天监挑定十一月初二的吉日行纳彩礼,派定礼部尚书奎润为正使,户部尚书福锟为副使,纳彩的仪物,虽是照例备办,荣寿公主仍旧一一亲自检点,因为风传后家倚恃慈禧太后的威势,竟如民间的陋习,事事挑剔。桂祥整天躺在鸦片烟榻上,昏天黑地,倒还不大生事,他那夫人悍泼无比,花样极多。李莲英跟荣寿公主商量,都觉得这种情形,不宜奏闻慈禧太后,免得她生气,也免得她为难。那就只好委屈求全,尽量迁就,所以连照例的纳彩仪物,亦须仔细检查。
纳彩礼之前十天,李莲英愁眉苦脸地来跟荣寿公主说:“‘方家园’又出了点子了。今儿有话过来,十一月初二那天,要大宴群臣。”
“大宴群臣?”荣寿公主诧异地问:“那里有这个规矩?再说,大宴群臣,又那里轮得到皇后家来过问?”
“不是万岁爷大宴群臣,是皇后家。”
“岂有此理?这不太离谱了吗?”
“原是。”李莲英说,“方家园的意思是,请一道懿旨,在皇后家赐宴。”
“那,”荣寿公主说,“他们不会自己请客?爱怎么请,怎么请,谁也管不着。”
“如果明白这个道理就好了。承恩公夫人是怕请了客,客人不给面子,辞席不到,太没有面子,所以要请老佛爷出面。
大公主,你给提一声吧!”
“提一声?”荣寿公主问道:“请客谁给钱啊?”
“那,大公主,你就别问了。”
荣寿公主想了一会答道:“你先到外面打听打听,可有人会说话?那班都老爷当中,书呆子很多,回头上个折子,说不合仪制,请皇太后收回成命,那是多不合适的事!”
“这一层,大概不会。”李莲英说,“如今的都老爷,也不比几年前了,怕事的多。再说,这是办喜事,也总不好意思扫兴。”
“好吧!反正麻烦还多的是。就依他们吧!咱们大清……。”荣寿公主猛然将话咽住。她本来要说的那句话,出自她生父恭王之口:咱们大清天下会断送在方家园。
于是荣寿公主找了个机会,从容向慈禧太后回奏,说后家打算大宴王公大臣,但得先看皇太后的意思,如果可行,便请颁发一道懿旨,否则作罢。话说得很婉转,可进可退,倘或慈禧太后不以为然,亦不算碰了钉子。
那知慈禧太后既不说准,亦不说不准,反问一句:“你看呢?”
这一问就让荣寿公主很难回答了,因为她平日侃侃谔谔,常是有意无意地讲究礼制,现在明明一件不合规矩的事,如说破例不妨,那么以后再遇着违制之事,就无法奏谏了。
也因为有此警觉,便想到慈禧太后可能是有意试探,所以措词格外谨慎,想了一下答道:“这是从前没有过的例子。不过例由人兴,只要无碍国计民生,兴一个新例也不妨。女儿在想,象这样的情形,言官亦不致说话。”
“这一阵子言官又在起劲了,少惹他们为妙。”慈禧太后想了一下说:“桂祥打算请一次客,也没有什么不可以,不过不必降旨。你告诉他们,只请一二品大臣好了,王公不必请,他一个三等承恩公,叙礼叙不过人家。”
荣寿公主暗暗佩服,这样安排,才真是给桂祥做面子。因为只请一二品大臣,就显得桂祥这个公爵唯我独尊了。而况要请王公亲贵,人家也许不到,三五个还不打紧,辞谢的多了,席次上空着一大片,反而伤面子。
“你再传话给他们,开一张单子来我看,席位要好好排。”
这是变相的降懿旨。一二品大臣自然会知道,席次是经“钦定”的,那就不敢不来了。
“再告诉他们,可也不必太招摇。”慈禧太后又说,“这几天,那班‘都老爷’正在找毛病,避着他们一点儿。”
“找毛病?”荣寿公主不解地问了一句。
“还不就是那几辆火车吗?”
荣寿公主想了一下,才恍然大悟。李鸿章进了几辆火车,是在法国定造的,一共七节,一节机车,六节车厢,其中最讲究的一节,是专为慈禧太后预备的。另外上等车两辆,预定为皇帝、皇后的座车,中等车二辆,供随扈人员乘坐。再有一节就是行李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