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走投无路(第9/12页)

但是,他们很快就会像被扭住脖子的小鸡一样束手就擒。伟大的国王详细分析了温泉关战后的情报,不禁满意地看到敌人正在和他的心理战做垂死挣扎。例如,据报告,希腊海军在沿着优卑亚海岸逃跑的途中还在一处海滩上刻下信号,劝说伊奥尼亚人起义——至少消极怠战。多可笑的把戏!恰逢波斯大军取得了两处重大胜利,玻俄提亚各城匆忙开门投降迎接征服者的时候,怎会有属下胆敢发动起义?尽管军队因为风暴毁坏舰队或由于希腊人从手心溜走而感到闷闷不乐——但是鼓舞斗志的便利条件就在眼前。于是舰队得到一份正式邀请:“来看看我王薛西斯如何对付那些自认为可以击败我们的疯子吧。”41据说很多人都赶来看个究竟,甚至没有足够的船只把所有人带到热门这里来。

人们不光看到希腊人的尸体;不光看到无数带着马鬃一样装饰物的头盔堆积如山,每一个都布满刀痕,也不光看到曾经令斯巴达人骄傲的标志性猩红大氅和束腰短上衣,现在都已破烂不堪,其中最惊人可怕的,足以令每一个伊奥尼亚水手认识到主人的强大:路边竖立着一支木棍,木棍上插着一颗人头。虽然波斯人一直习惯于“比别的民族更加尊重那些战斗中特别出色的人”,42但是现在对列奥尼达没有丝毫的敬意。他是一座被诅咒的城邦之王,怎能指望得到什么好下场?征服者万王之王要用同样的方式对待一切谎言的奴仆。

联军总司令这双无法看见任何东西的眼睛已经缩小,并爬满了苍蝇,直勾勾地盯着通向雅典的大道——前方已经洞开,完全没有抵抗。

鬼城

每年当冬去春来,冰雪融化的时候,雅典人都会对自己的城邦感到新奇。这一天到来的时候,他们的所有神庙都被包裹起来,严禁入内。大门上涂抹厚厚的松脂。人们禁止自己的亲戚、孩子甚至奴隶上街。在每家每户的房子里,人们坐在各个桌子面前,像比赛一样喝干各个罐中的酒,但是不能说话,直到每个人都喝醉了,雅典人就开始庆祝安特斯节(Anthesteria):新酒节。这是给一个狂欢的家庭提供放纵的大好时机。3岁的孩童都可以头戴花冠,手拿小酒壶,加入到纵酒比赛中,然后摇摇晃晃发呆地看着整个庆典活动。“躺椅、餐桌、枕头、餐具、花环、香水、妓女、开胃菜这些全都有,还有纵酒者、煎饼、芝麻小面包、油酥点心、舞女以及其他种种好东西,人人都在唱着各种喜欢的歌。”43除了有妓女之外,雅典历法的各个节日中大概只有它和今天的圣诞节神似。

随着黑漆漆的大门背后闪烁微光,传出模糊的嬉戏声响,街道上不再空无一人。魔鬼开始四处游荡:邪恶的精灵预示着灾难的降临。人们称从城墙之外进入的妖魔鬼怪为“刻瑞斯”(Keres)。直到太阳落山之后,雅典人才能够轻松地大喊出来:“走开啊刻瑞斯——安特斯节已经过去了!”44涂满松脂的庙宇大门猛然打开,人们冲上街道,撤下庙宇周围的幕布。日常生活的节奏才重新回到雅典。

但如果这样的节奏一旦消失永不返回会如何?这一年的初夏,地米斯托克利劝告雅典市民撤离故土,从此这个问题就一直困扰着这座城市。或许这些异邦人比恶魔更加可怕。一种令人不安的模糊性影响了安特斯节。由于阿提卡方言的发音特点,“刻瑞斯”容易被念成“卡瑞斯”,这就和“卡里亚人”发音相同。这些人和伊奥尼亚人比邻而居,生活在今天土耳其西南部地区,他们是第一批被希腊人看作蛮族的民族,数百年来一直被看作异邦人和亚洲人的代表。据说当年在东西方之间爆发第一次大战的时候,他们曾站在特洛伊一方作战;但是完全不像那些生活在伊奥尼亚的亲族,他们从未屈服于希腊殖民者的统治。甚至当卡里亚本地的大都市哈利卡纳苏斯也将伯罗奔尼撒的殖民者看作是自己城邦建立者的时候,希腊人也只不过被看作是这个复杂的人口熔炉中的一种成分。在一定程度上,这座城市在雅典人的眼里是一个不断变换的混血儿。这里的风俗特殊,城邦华丽、繁荣而充满异国情调。其统治者是一位女王阿尔泰米西娅(Artemisia)。这个令人害怕的女人“像男人一样”充满“冒险精神”,45组织了一支强大的帝国舰队。虽然她佩戴着金银珠宝、穿着紫色长袍、浑身喷洒昂贵的香水,但指挥作战的能力让任何海军将领都不敢小视。她指挥三段桡船的能力仅次于西顿舰队,被认为世间第二。如果蛮族人在到达阿提卡之前不遭受任何阻挡,阿尔泰米西娅和他的舰队很快就会进入皮赖乌斯港。到那个时候,“刻瑞斯”和“卡瑞斯”这两个词的用法就没有太多的差别了:异邦人将在雅典的大街小巷游荡——而且不会在太阳落山时消失。

这样看来,大量雅典人应该在阿特弥西乌姆苦战并拖住敌人,为阿提卡撤离居民赢得时间。但是从他们为撤离而准备的物资情况来看完全表现不出这一点。隔着萨罗尼克湾距皮赖乌斯30英里远的对岸,在安全的伯罗奔尼撒半岛上的特罗曾城(Troezen)从战事初开时就敞开了大门迎接雅典难民——对于土生土长的雅典人来说,无家可归实在可怜,但是特罗曾人民已经表现出极为慷慨的东道主热情:每一个紧张的母亲都得到公众的救济,每一个孩子都可以得到免费的教育,甚至可以任意摘取小树林和果园中的新鲜水果。然而雅典撤离的过程还是令人感到非常难过。看着越来越多的家庭离开家园,带着行李艰难地跋涉在大街小巷上,推着沉重的手推车来到岸边登船,这番忙碌混乱的场面让人们心中越来越充满了苦闷和怒火。

所有的妻子和母亲——雅典人可敬的主妇们都站在街道上,这番景象是多么不幸啊!自从特洛伊战争的时代开始,折磨希腊男人们心思的并不是女人可能造成国际危机,而是有机会做出不体面的事情来。现在的雅典,这样的焦虑心情在每个男人心中产生共鸣。与希腊其他地方相比,雅典妇女从小就生活在更加严密的隔绝之中,“各种规矩异常严格,从童年时代开始就要做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尽可能不提出质疑”。46民主制度的特殊性也没有带来多大的改变。公元前507年革命之前,许多有思想的改革家们都非常警惕女人给公众生活带来不幸、引起混乱的能力。为了培养社会精英们自律的品德,梭伦曾表示女性的浮华特别难以容忍,需要进行专门的约束。为了防止贵族们的女孩公开炫耀财富和趣味,他曾经下达了简单而严厉的指令,只要看见有女人“在大街小巷闲逛”,47就被认为是妓女。雅典男人们——至少是那些拥有足够的房间可以把自己的妻室单独监禁的人——当然不会放弃这个机会品尝法律给予的美味。渐渐地,随着时光流转,法律让人们认为只有那些从未被外人看见过的妇女才被认为是可敬的。当然,这也让性交易成为奇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