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危难之际,迎来江东使者鲁肃(第3/5页)
刘备斩钉截铁地说:“刘备与曹操不共戴天,曹操为汉家之贼,吾岂能屈居之下!”
鲁肃大松了一口气,郑重道:“刘将军何其壮哉,吾家主公也不愿臣服曹操,值此危亡之秋,愿与将军结盟,不知将军其意若何?”
仿佛绝地逢生的希望从天而降,刘备大为振作,他隐忍住那血管里急躁跳动的激动,稳稳地说:“能与江东结盟,乃吾之夙愿,甚好!”
鲁肃粲然微笑:“多承刘将军之意!”他在心底系得很紧的扣终于松了。
江风张狂,船舶压着苍茫水流不舍东行,士兵不断地将吊在船边的人拉上来。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的人们待得逃出生天,连道谢也忘了,只软软地瘫倒在甲板上,泪涔涔地叹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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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风正冷,遥遥斜汉昏惨一片,朦朦胧胧似乎被一张麻布罩住,于是星光很暗,夜色便浓得犹如化不开的愁怨。
夜深,故而船泊岸了,船上的人也不敢上岸,睁着一双困倦蒙眬的眼睛,偶尔打个盹,也紧张地掐自己一把,听见风声也当是曹军骑兵的马蹄声,皆是一派草木皆兵的惶惶不安。
诸葛亮低头走进船舱,舱内一灯如豆,蒙蒙中唯能见轻轻飘荡的帷幕,还有那朦胧的人影,似乎在画绢上随意的一勾。
守在床边的医官见他进来,起身恭敬地行了一礼。
他无声地点点头:“费心了。”
“夫人战场产子,身体虚弱,需静心休养;孩子不足月,血气不足,身子怕是有些羸弱,以后得多加养护!”医官小声地叮嘱着。
诸葛亮一一应诺,医官看了他一眼,本还想说些话,然而深深的恻隐让他说不出那些残忍的话。
“还有什么吗?”诸葛亮一眼就看见他的欲言又止。
医官瞧了瞧床上的女人,诸葛亮顿时明白了,他点点头,和医官悄悄走至舱门口。
“你说吧。”诸葛亮平静地说。
医官说不出,双手搓了一搓,踌躇着不知该如何说起。
诸葛亮见他嗫嚅不语,知他有难言之语,鼓励道:“没事,有什么话但说无妨,无须顾忌!”
医官埋着头,用压得很低沉的声音说:“夫人先天身弱,本很难孕子,天幸得此一胎,奈何十月不足,便身遭颠沛,血气大失,五脏乍寒,血不忍寒,因之阴阳失调,邪气乃下,恐怕……”他先是说一通玄奥的医理,到关键时刻却停住了口。
诸葛亮已意识到了什么,但他没有逼问,更不惊慌,静静地等着医官说完。
也许是诸葛亮的平静让医官有了说出来的勇气,他缓缓地沉了口气,几乎是闭着眼睛说道:“恐怕夫人以后再不能生育了。”
他头上冒汗,等着诸葛亮惊惶失措地追问他,也等着那或许让他不忍猝看的痛苦,然而,时间缓慢过去,却既没有追问,也没有捶天顿地的质疑,只有深如幽谷的平静。
“哦,我知道了。”诸葛亮淡淡地说,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那深邃的眼睛被潮湿的夜色融化,以至于所有的情绪都消散了。
诸葛亮微微仰着头,像是在凝望高远的天上那一轮孤悬之月,默然的,淡漠的,像一池静水,风吹不见涟漪,安静得像弥久的谜语,永远都让人猜不出谜底。
时间冰冷地从发梢掠过,似乎过去了很久很久,就好像天地都已经融合了,世间万物虚化为无。
诸葛亮背转了身,沉默着走入船舱。
光线很暗,烛火在费力地挣扎,舱内的一切都显得朦胧,像偶然置身在一场梦里,连意识都变得缥缈。
他脚步很轻很轻,几乎听不见声响,仿佛是蔓延在地面的流水。他停在了床边,床帷软软地垂下,银质的挂钩像一弯残月,在黑寂的房间里摇摆。
“是你吗?”床上的女人弱弱地问,一只手伸向他。
他握住了她,抚了抚她汗湿的额头:“你怎么样了?”他在床边坐下,若明若暗中,他能看见枕上那张衰弱的脸,以及蜷曲如线团的小婴儿。
黄月英朝他微微一笑,她勉力伸出手搭在婴儿的襁褓上:“看看咱们的女儿。”
孩子安静地躺在母亲身边,她睡得很沉,小嘴吧嗒吧嗒,好像在睡梦中和父亲打招呼。
诸葛亮贴近了女儿,听着她微弱的鼻息:“很像你……”
黄月英望着他的眼睛说:“眉眼像你,很好看。”
“希望她长大了像你一样聪明伶俐!”诸葛亮低下身体,浅浅的笑从眉间流过。
黄月英轻轻地拉住他的衣袖:“给我们的女儿取个名字吧。”
诸葛亮转过脸来,微绽出温煦的笑容,他目光温柔地盯着婴儿,那幼小的身躯藏在襁褓中,像一枚被嫩树叶包裹的红果:“叫果儿好不好?”
黄月英露出孩子一般的开怀笑靥:“果儿,真好听,”她转头对孩子轻轻努起嘴,亲昵地呼唤,“果儿,诸葛果……”
诸葛亮俯下身子,轻轻地拥抱他的妻子女儿,矜持如他,也不能抑制住那满满的情感,让他忽然想要流泪。
他想起自己的小时候,母亲也是这样拥抱自己,轻柔的,动情的,像是被沾满阳光的花瓣包围。
后来母亲的面容也模糊了,只有这种拥抱依然在记忆里深埋,有时在半梦半醒之间,他似乎还能感受到那拥抱的甜美,而当他醒来,不过只是一阵绕梁的微风。
“月英,对不起……”他忽然说。
黄月英惊慌起来,她用力地解释道:“别说这话,我不是好好的么?”
“是啊,好好的,你和我们的女儿都好好的。”诸葛亮笑着说,眼底泛起酸涩的潮湿,他把头朝向阴影里,不让妻子看见自己的伤感。
黄月英幽幽一叹:“可惜是个女孩……我知道你喜欢男孩……”
诸葛亮突然感到一阵心痛,却面带微笑地说:“以后还会有机会,不是么?”
黄月英低低地说:“是的……”她觉得只是这样回答不太好,又绽放出祥和的笑。
他们像都隐藏着什么心事,一刹那陷入了沉默,空气里弥漫着寂寂的沉重,唯有灯烛燃噬灯芯的毕剥声,船舱外不知道是谁在吹埙,如此苍凉悲情。
诸葛亮柔声说:“你好好休息吧,睡一觉……”
他低头在妻子额头上亲了亲,给她掖了掖被角,垂着头轻轻地离去。
黄月英转过头,看着丈夫的背影像一片冬日里寂寞的雪,轻飘飘地飞走。她忽然想要纵声大哭,然而所有的悲苦情绪却又如何能不加掩饰地倾尽。
她把头埋在被子里,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说:“不要哭,不要哭……”
烛火向上奋力燃烧,蜡烛滴下累累的烛油,仿若悲伤的泪水,没有断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