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龙争虎斗 六 利家出使

天正十年十月十七,羽柴秀吉为信长举行完隆重的葬礼,立刻于第二日给织田信孝的老臣斋藤利尧和冈本良胜二人送去书函,表明了态度。

是月八日,信孝曾给秀吉下过书,想调和秀吉和胜家之间的关系。故,表面上,这是一封给信孝的回函,内容却明示出秀吉对信孝和胜家的抵触。

这是一封长函,共有二十五条,前七条是对胜家表示不满,剩下的十八条则是对讨伐中国地区的自己的溢美之辞,以及关于给右府大人举办丧事的解释。大意便是,本来想与信孝和信雄商量,却没有得到回音,而胜家也不主动出面操办,他是不得已而为之,全是为了报答信长的恩宠,毫无私心杂念。若无右府大人的赏识,就没有今日的秀吉……

这封书函当然被立刻通报给了胜家。胜家也早已明白和秀吉一战在所难免,果断地采取了应对措施。他一边紧锣密鼓地和信孝、一益联络,对堀秀政、丹羽长秀等人也不停地进行游说,一边不断地对毛利辉元、吉川元春示好,甚至和远在奥州的伊达政宗都保持着联系。

当然,这一切都在秀吉的预料之中。他也在一刻不停地忙着备战。十七日结束信长葬礼的同时,他的战备也已彻底完成,才有恃无恐地给胜家写了措辞强硬的书信。

二十一日,秀吉给大本营诸将下了备战令;对于畿内的高山右远、中川清秀、筒井顺庆、三好康长等人,则分别向他们索取了人质;池田父子就不用说了,甚至和近江的丹羽长秀都约好了,让他绝对服从命令;对于长谷川秀一、山崎片家、池田孙二郎、山冈景隆等人,则知会他们要坚守城池。

二十二日,秀吉又给本愿寺光佐、光寿父子送去了书信。在表达了对父子二人赠礼的谢意之后,指责了信孝的不当行为,并声称,他因此不得不为信长举办葬礼,并且加强了同畿内五国的联络。他还通知父子二人,附近的中村一氏、筒井顺庆都已一心归顺,二人最好不要与他为敌。

日月如梭,转眼已进入了十一月,北陆各地纷纷扬扬地下起雪来。

此时的胜家,虽然已下决心和秀吉一战,却万万没有料到,秀吉的行动竟然如此神速,几乎在举办完葬礼的同时,就完成了战备。若是立刻开战,必会迎来最困难的冬季作战。这样一来,他和信孝、一益的合作方略就将失败。

“决不能让其肆意妄为!”要想方设法渡过这段困难时期,待到来年冰雪融化之后,一切都好说了。因此,胜家决定,让以前主动提出为他和秀吉斡旋的前田利家带上不破胜光、金森长近,以及养子——长滨城主柴田胜丰,前去与秀吉议和。

十一月初二,一行人抵达了山崎城。

当日,秀吉并没有面见他们,第二日,才在大书院接见。一开始,秀吉就满脸堆笑。“哎呀,老熟人又见面了。”

前田利家正了正身子,正想说明来意,秀吉却摇着手制止了。“尊夫人想必身体很安康吧。宁宁很是想念她,去姬路城的时候,还说不知何时太平的日子才会到来,她们才能相见呢。我们都是老夫老妻了,你说是吧?”秀吉边说边坐了下来,视线转向了胜家的养子胜丰。“听说你还在病中,却不辞辛劳地赶到这里,有劳你了。你莫要担忧,只要修理心向太平,就绝不会有事情发生。秀吉并非不讲道理之人。总之,局势是可喜的。我已经让人准备妤了,今晚就在这里好好地歇息一下。”

听了这些,不破胜光和金森长近不禁互相递了个眼色。原本以为秀吉会像他书函中所写的二十五条似的,咄咄逼人地诘问,不料竟跟他们预想的大相径庭。

“不破和金森二位也辛苦了。其实我也一心想避免与修理及其一族不和。这次修理委托诸位来到我这里,就是以说明他和秀吉心心相通。哎呀,再也没有比这更让人高兴的了。佐吉,赶快让人准备酒宴。”

尽管如此,利家依然毕恭毕敬,小心翼翼。

“利家,先讲讲你的想法吧……”秀吉道。

此时的利家真是感慨万千。想当年,他刚由犬千代更名为又左卫门的时候,在信长的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只“猴子”。没想到,当年的那只“猴子”已经具备了相当的威仪,迫使利家不得不尊敬起他来。这一切既恍如梦中,又实实在在——“猴子”确该得此尊位。

“反正冬夜漫长,那就边喝边聊,一直聊到天亮。”

“多谢,有了您这句话,利家这次没有白来一趟。那么,我先说说柴田大人的想法……”

“他的想法……”

“修理对您绝无敌意。在利家看来,他只是为了织田氏日后的安泰而虑。”

“对了,这就对了,理应如此。我秀吉也一样,一直承蒙右府眷顾,除了忠于织田氏,决无二心。为了织田氏的安泰,就必阻止内乱,继承右府的遗志!除此之外,什么想法都不该有。右府为我们指明的道路,只此一条,若明白了这一点,各位就会理解我的所作所为了。我所做的一切,都光明磊落,毫无不可告人的阴谋诡计。是吧,又左?猴子从来就不是那种玩弄权术的小人,那不是猴子的性格。我做事从来坦坦荡荡……请莫要拘束。咱们聊聊以前的事吧,在那些往事中,右府的遗志在熠熠放光呢。”

说话之间,许多侍从和侍女端着美酒佳肴进来了。秀吉越发高兴。“好好好,赶快摆好酒宴……哎呀,今天我要和老知己又左喝个痛快。战争的极致是什么,就是不战而胜啊。虎之助、市松、助作……把他们都给我叫来。让又左见见那些毛头小子们长大后的模样。哎呀,真是机会难得。”听秀吉这么一说,不破和金森的心里不禁一颤,对视了一眼。秀吉引以为荣的年轻爱将们,加藤虎之助、祸岛市松、片桐助作、加藤嘉明、胁坂安治、平野长泰、糟谷助右卫门等人,此时正值年轻力壮,勇武早已天下闻名。不破胜光和金森长近听说要把这些人叫来同饮,心里不禁咯噔一下:秀吉不会是叫他们来杀了我们吧?

如果秀吉真的动了这个念头,在这里斩杀了胜丰和利家,柴田一方的实力就会削减大半。金森长近对不破胜光使了个眼色,悄悄地拍了拍胜丰。虽然身患肺病的胜丰一直闭着眼睛默然地坐在那里,可也忐忑不安。

“哎,您的气色……”

不料胜丰却静静地摇了摇头,止住了长近。他也在反复思虑秀吉的性格和刚才的话。虽说养父胜家不至于看错秀吉,可是,眼下左右着胜家的人是他的外甥佐久间盛政。盛政乃一条血气方刚的汉子,曾经对秀吉大骂不休:“秀吉充其量不过是个狡猾的农夫罢了,居功自傲,投机取巧。一旦对他心慈手软,必会后悔莫及。”在现在紧张的气氛中,比起奉劝别人自重云云,还是这样颇具煽动性的言辞更容易让人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