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6/8页)

健叔说∶“有什么不一样的,我坐着看出去的更权威。你看足球比赛的时候,人家裁判不都是坐着的吗?”

我说∶“坐着的好像是教练。”

健叔说∶“哦。”

然后默默看着比赛。

同时,大学的广播里响起beyond的《光辉岁月》。其实我的理解,这首歌表达的是不要搞种族歧视。但是,当“迎接光辉岁月“唱起的时候,健叔不禁以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泪流满面。

健叔保持这个姿势大概十秒钟。一阵秋风吹过,第一片代表夏天已去的叶子徐徐落在健叔的腿上。如果把我换成女人,这场景就太琼瑶了。我不由双手插兜,迈前三步,凝视远方。身后健叔叹了一口气,哽咽道∶“其实人生……”

突然我感到身边有凉风刮过,并且伴随“嗖“的一声,紧接着就是“啪“的一声,再听到健叔“啊“的一声,操场上所有的人都不忍心张开眼睛,始作俑者还咧着嘴半闭着眼睛龟缩着脖子,最后,寂静之中传来“咣当“一声。

我回头一看,健叔的轮椅已经翻了。

这是件悲惨的事情,但我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我忙上前去扶轮椅。健叔颤抖着说完了下半句∶“……好无常啊。”

踢出那脚球的家伙忙跑过来,假装关切地问∶“大哥,有没事情?”

健叔说∶“手,手,手。”

我这才发现,健叔倒下去的时候轮椅压到了自己的手。压到的地方已经肿得很大。

周围的人纷纷围过来,七嘴八舌问有没有事情。看手肿那么大以后,队长发话了∶“王超,你把人送医院去。”

人群慢慢散去。不时有人嘀咕∶“什么脚法,连残疾人都不放过。”

去往医院的路上,我说∶“小伙子,你国家队的?”

王超说∶“你就别嘲我了。我也就校队的。”

我说∶“你力够大的,你看这车,底盘多稳,重心多低,都能给你一球踢翻。”

王超笑笑,不说话,掏出钱包数钱。健叔已经嘴唇发白,说道∶“不用给我钱,你负责给我看病就是。”

王超说∶“是啊,我点点有多少钱。”

健叔说∶“不用多少钱的,拍个片子就行。我的手就是使不上劲。”

我安慰道∶“没事,没事,脱臼,脱臼。”

医院的检查结果是,健叔的左手骨折。

一周以后,健叔打着石膏回到了长江旅社。自从上次摔伤后,长江旅社的大妈就一直没要我们钱。大妈说,赚钱不是她的目的,她的目的是和旁边的花园大酒店竞争,减少他们的生意。大妈说,惟一遗憾的是,本来有两间房和他们竞争的,现在就只剩下一间了。我说∶“真不好意思,削弱了你们的竞争力。”

大妈说∶“没事,救死扶伤,应该的。”

不光这样,健叔的医药费都是大妈垫付的。对这件事情,我们感激涕零。健叔说∶“大妈,等我们俩赚到钱了,一定加倍还给你。”

大妈说∶“没事情,现在的年轻人,别说赚钱了,别添乱子就行了。”

我想,万一哪天,我和健叔被破门而入的警察抓走,大妈将会多么的伤心。

这场事故里,王超垫付了五千。这人后来成为我们在这个地方认识的第一个同性朋友。无奈的是,健叔的两个朋友,一个我,一个他,纷纷弄断了他一条腿和一只手。

时间非常缓慢,在我眼里时间就代表着健叔的腿和手的康复程度。我无所事事得厉害,所以感觉到时间的拖泥带水。但是奇怪的是,它虽然来得缓慢,但去的飞快。当我回头看看的时候,已经记不得昨天做的事情。最主要的原因是我昨天没有做什么事情。

健叔要过得比我轻松一点,因为他的时间是有参考的。比如说,前天他的腿只能抬一分米高,今天就能抬两分米了。在他眼里,时间已经和空间完美地统一了。

王超是中国千千万万混日子的大学生中的一个。他姓了毫无个性的“王“,后面又是一个毫无个性的“超“,所以日子过得和名字差不多。

王超已经在大学里混了三年,有时候他会假装感叹三年一转眼就过去了。这人在进大学之前充满了追求,现在也是充满了追求,只是两者稍微有点区别。在高中的时候,他希望自己能成为一个飞机驾驶员,后来考到工业大学的地质勘探专业,传来传去,他的高中同学都以为他将要去挖煤。这和理想绝对是一个天一个地的差别。在大学里经过了三年,现在的追求要比原来多很多∶宣传部的部长、文艺部的部花、模特队的队宝、垒球队的主力、新开快餐店的实习小妹、学校礼品店的服务员……都是他的追求对象。

我问他∶“哪个更好?”

他说∶“从身材的角度,模特队的那个要好点,但是宣传部那个画画很好,而文艺部的唱歌很好,垒球队的身体很结实,快餐店小妹淳朴可爱,服务员的服务态度比较好,所以很难取舍。”

我问∶“那你究竟要哪个?”

他说∶“这取决于哪个先要了我。”

我深深被他的恋爱态度折服。他说∶“但是现在都有问题。”

我问∶“有什么大问题?”

他说∶“每一个都有男朋友了。”

我“哦“了一声,说这确实是个问题。

他说∶“但现在的女学生,只要男朋友不在身边,每个都是水性扬花的。”

我问∶“那他们的男朋友都是什么人?”

他说∶“模特队的那个男朋友是男模特队的,这个真没有新意。你说这俩傻逼,以为走出去别人会羡慕得不得了,其实都是傻逼,俩野模,走一场秀只能拿三十块钱。这社会很现实的,这女人要不了一年就不要那男的了。高有啥用?爹高妈高也不保证能生出个姚明。高又不能当饭吃……”

一直在旁边养伤的健叔说∶“小超,话也不能这么说。”

王超说∶“可是这社会很现实啊。”

健叔稍微移动了一下,侧卧着身体,屁股对着王超,说∶“那你说说,那朴实的礼品店小妹妹的男朋友是谁啊?”

王超说∶“那女的也没追求,她朋友是对面水果店的一个员工。”

健叔开导说∶“那不挺好。外地人,有稳定的工作已经不错了。”

王超说∶“这地方,污染严重,连鸡都活不过一年,还不如人老家呢。真不知道来这里做什么,是我就去上海。”

我说∶“我们不都从上海来这里的吗?”

王超说∶“是啊,我一直没弄明白你们来做什么。”

健叔说∶“上海太大了啊,在里面感觉自己如若无物。”

王超一本正经说∶“是啊是啊,男人最怕这种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