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忽如一夜阴风来(第7/10页)
所以她走到江边,沿着一道伸入江水的石阶下去,紧接水面的几层白色石阶特别宽阔些,以便于几个人同时洗涤衣裳,甚至可以几个人坐在阶上眺望着亘古东流滔滔茫茫的江水。
马玉仪忽然大吃一惊,因为她看见左面江岸边,有一个白色的人躲在树丛里。
假如不是相距只有六七尺,又假如她不是从侧面缝隙望人去,绝对不会发现丛生灌木里面竟然有一个男人,而且这个男人居然没有穿衣服,白晰皮肤也使她更触目。
马玉仪跟着又知道这个裸体男人已经对她不构成威胁,因为他显然已经昏迷,只靠双手环扣丛树根部。
他虽然下半截身子还泡在水里,还随着江浪飘摇,却不曾随波逐流而去,不曾葬身江流鱼腹中。
她刚刚得到一个印象,这个裸体年轻男人长得很俊美,就已经无暇视察他了,因为一艘顺流而下的巨船向她驶来。
相距虽然尚有数十丈之遥,但马玉仪却感觉到那艘巨船是向她驶来,而且一定跟这裸体男人有关。
马玉仅开始不慌不忙拿出床单衣物泡在水里,她知道就算巨船来到两三丈之内,但由于角度关系,决计瞧不见那裸体男人。
巨船不一会儿就到了三十步之内,篙师没法把船停在那儿,船头上一个女郎长得很美,一身雪白罗衣在江风中飘拂。
而马玉仪却注意到她鬓边插着一朵白绣花,因此她那一身飘逸衣装便变成惨淡丧服了。
那美丽的白衣女郎声音不高,却能透过江风,透过江浪呜咽声;很清楚地传入马玉仪耳中。
她道:“你常常在这儿洗衣服么?”
马玉仪装出惊讶神色,大声道:“是的,洗了很多年啦!”
船上女郎又问道:‘请没有看见一个人,一个没穿衣服的男人?”
马玉仪道:‘林说什么?我听不懂?”
有人说一个好的男人每天说谎十次,好的女人却每天说谎二十次。
可见得说谎乃是人生日常不能不作的事情,而却以女人为甚。
马玉仪随口应答,简直不必考虑,虽然她说的都是谎话。
船上白衣女郎道:“你长得很漂亮,可惜没有梳洗而且不会打扮,你要不要跟我走?我会把你打扮得比孔雀还美丽。”
马玉仪摇摇头道:‘不行,我儿子快醒啦,我儿子一醒就要吃奶,我不能够走开。”
白衣女郎道:“真可惜,我甚至看不出你已生过孩子,你儿子叫什么名字?”
马玉仪应道:“他爸爸姓沈,我叫他小辛。”
白衣女郎道:“小辛?好怪的名字,但一定很可爱。”她从皓如雪白的手腕褪下一只金镯,又从头发上拔下一支金钦,很快地用金钗在镯上刻了几个字,然后把金镯丢到马玉仪的竹篮内。
马玉仪一时倒没有想到白衣女郎何以能够在三丈之远随手就把金钥丢入竹篮。
白衣女郎道:“给小辛,希望他平安长大,希望他将来变成不平凡的人。”
马工仪不觉呆住,却发现一转眼间巨防已经随着滔滔江水而远逝,不知驶向何处。
她当然已不能安安静静洗衣服了,这一幕冲击得她紧张而又兴奋。
树丛内那个裸体男人究竟是谁?是好人抑是坏人?白衣女郎是谁?她送了一只金镯给小辛,看看好像不是坏人,但如果她不是坏人,则她追赶的人当然就是坏人了。
不过世事却又绝非如此简单,好人可以追赶坏人没错,但好人何尝不能追赶好人呢?何况那个裸体男人瞧来一点也不似是为非作歹之徒,他究竟是不是坏人呢?马玉仪忽然站起身,并且很快将床单撕开,联成一条相当长的绳索。
她很艰苦才爬入树丛,将床单一端缚住那男人,另一端已经缚在石阶(也即是码头石阶)边的树根上,然后用中指勾住那男人拇指根部的鱼际穴,食指则勾住他拇指尖的少商穴。
马玉仪只用少许气力,那裸体男人双手环扣忽然松散。因此他整个人沉坠水中,接着随波逐流缥走。
但马玉仪毫不着急,慢慢爬向石阶,然后扯紧床单撕成的长索,很快就把那男人拉到石阶边了。
看见他男性的身体,马玉仪不免有点不好意思,但现在已无可选择,非赶快做下去,并且把事情做要不可,幸而附近没有人家,所以她可以把裸体人横拖直拽,而且休息了七八次才拖回屋子。
当然她已经发现这个男人右腿上有一支金色的长箭,但她却不敢胡乱动手拔下来。
用一碗热腾腾的红糖姜汤灌下去,那裸体男人不久就悠悠回醒,于是马玉仪知道他姓雷名不群。
雷不群虽然文秀白晰,但身体很好,回醒之后,除了皱眉忍住箭伤的疼痛之外,竟也可以述说他的遭遇。
马玉仪说道:“你所讲的人,什么挑花溪来家,什么血创严北,什么海龙王雷傲候我都从未听过,我只想知道你有没有法子把腿上的箭拔出来?”
雷不群尽量小心揭开被子,以免身体裸露得太多,他仔细看过那只金箭。叹口气道:“想不到射潮弓竟是在她手中。这一只是沉鱼落雁箭之中的沉鱼神箭。怪不得我在水里仍逃不了一箭之厄。”
马玉仅只问道:“现在怎么办?”
雷不群寻思半晌,才道:“此箭已贯穿我右腿,如果直接硬拔的话,箭:簇会造成更大的伤口,但此箭杆却又是五金之精铸成,没有可能拗断。”
马玉仪讶道:‘莫非永远任得此箭插在腿上?那多不方便?何况还会痛?”
雷不群道:“箭翎是羽毛,可以割掉或烧掉。这样箭杆大小一样,就可以从另一头拔出来了啦。”
马玉仅立刻找出箭刀,将两片美观的箭翎剪掉,一面道:“很简单不是么?为何你不早说出来呢?”
雷不群苦笑一下,突然手起掌落,拍在箭杆末端,又从另一端两指压住箭簇,一下子就将金箭拔出来。
他大腿两个伤口都流出鲜血,大腿里面当然更痛,因为任何人在腿内上开一条通道岂有不痛个半死之理。
他包扎好了之后,只淡淡地好像谈论别人事情一样告诉马玉仪说:“这个拔箭方法很不妙,因为箭翎有毒,我这条腿已经残废,终身都变成踱子了,所以我没有早说。”
马玉仪不觉呆住,她早已感到世上很多事情看来表面简单,其实不然,现在这个感觉更强烈更鲜明。她问道:“你早已知道?”
雷不群道:“是的。”
马玉仪道:“你怎会知道的?”
雷不群叹口气,道:“因为我父亲是海龙王雷傲候,所以总比别人多知道些。这支箭上面刻着沉鱼两个字,如果是落雁那就是银色的。”
隔壁传来小儿啼哭声音,马玉仪轻轻道:“是我的儿子,他叫沈辛,我希望他长大之后能有你的学问,能有你的勇气,还有能有你的情洒风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