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钢铁的时刻
在艾博达以东十几里格的地方,雷肯在朝阳射透云层形成的道道金光中滑行,落在一片长形的草场上。这个被当作军事基地的地方立起了许多根挂着各色飘带的长杆,数日以前,褐色的草地就都被压平并画上了各种线路指示符号。当雷肯的爪子碰到地面的时候,它们在空中的一切优雅就立刻被笨拙的跑动取代了。雷肯的皮膜双翼展开至少有九十尺长,它们高举着翅膀,仿佛想要再回到天上去。那些准备起飞的雷肯也没有任何美感可言,它们拍打着皮翼,以同样笨拙的姿势奔跑着。飞人们蜷伏在鞍子里,仿佛想靠人力将这些巨兽拉起来。而雷肯必须奔跑很长路程,直到它们渐渐离开地面,翼尖擦着空地边缘的橄榄树梢飞上天空。只有当它们升到足够的高度,向太阳飞去,翱翔在云端的时候,它们才能重新恢复优雅与威严的身姿。着陆的飞人们并不会离开雷肯,当一名勤务人员举起装满水果的筐子,供雷肯大吃大嚼的时候,一名飞人就会将巡逻报告放下来,交给另一名更加资深的勤务。另外一名飞人会俯身到另一侧,接下新的命令。一般传达命令的都是很少会亲自飞行的年长飞人。短暂的交接结束以后,这头雷肯就会蹒跚地走到起飞点去,通常那里会有四五头雷肯等待着在笨拙的奔跑之后重新回到天空。
而接到巡逻报告的人会以最快的速度穿过数组骑兵和步兵,将报告送到一座高大的红条纹帐篷里,那是这座基地的指挥所。这里已经聚集了许多高傲的塔拉朋长矛手和冷漠的阿玛迪西亚枪兵,他们排列成秩序井然的方阵,胸甲上的水平条纹颜色标明了他们所属的军团。阿特拉轻骑兵则显得秩序混乱,他们的坐骑都在随意地踢跳嘶鸣。在他们的胸口上绘着红色的十字纹,这种与众不同的纹饰让他们感到得意,他们不知道,这种纹饰正是不受信任的标志。这里的霄辰兵团都傲慢地彰显着自己的荣耀,他们来自帝国的每一个角落,有浅色眼睛的奥堪姆人,皮肤是蜂蜜褐色的安崆人,黑得如同木炭的廓维尔人和达伦夏人。这里还有涛穆骑士,他们胯下青铜色鳞甲、蜿蜒而行的怪兽会让所有马匹恐惧地嘶鸣乱跳。这里甚至还有几名古姆蟾师,带着他们生着宽大尖嘴、蹲踞而立的恐怖宠物。霄辰军队中不可缺少的罪奴主和罪奴还在她们的帐篷里,肯纳·米拉杰将军非常看重罪奴主和罪奴。
坐在高台上的座位里,他能清楚地看见摆放地图的巨大桌案。没有戴头盔的尉官们正在检查报告,在地图上标记出军力分布,每个标记上都有一面小纸旗,每支部队的规模和组成用墨水标记出来。寻找关于这些地域的正确地图几乎是不可能的,不过桌子上的这些地图也足够了。而现在这些地图上的标记足以让他感到担忧。被消灭或者击溃的前哨站用黑色圆碟表示,整个温耐山脉东半部,这样的圆碟太多了;表明指挥所移动的红色楔形箭头密密麻麻地全都指向艾博达。在黑色的碟子中间,分布着十七个刺眼的白色圆碟。就在这时,一名身穿棕黑色涛穆骑士铠甲的年轻军官小心地将第十八个白色圆碟放在了地图上。那是敌人的军队,其中有几个可能是同一支部队,但里面的大多数队伍都相距太远,从时间上看不可能是同一支军队。
沿着帐篷壁,身穿朴素褐色外衣的文员只在宽领子上戴着表明衔级的徽章,他们等在各自的书桌旁,手中拿着钢笔,米拉杰发布的一切命令都会由他们誊写下来,迅速传达下去。
米拉杰已经下达了他能下达的一切命令。在这片山地里差不多有九万名敌人的士兵,而即使将他从本地征召的士兵算上,他顶多也只能集中起四万多人。敌人的数量太多了,令人难以置信,甚至让人怀疑巡逻兵是否在撒谎。当然,说谎者是会被割断喉咙的,但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军队突然从地里冒出来?就好像森特结的陷坑虫。但至少,最西边的白色圆碟和艾博达之间还隔着一百里的山地,最东边的间隔山地足有两百里。即使出离了山区,他们还要穿过一百里的丘陵地形。敌人的将军不可能让自己过于分散的部队被逐一歼灭,那么,将他们聚集在一起一定需要一段时间。时间的优势在他这一边,至少现在是这样。
帐篷帘被掀了起来,苏罗丝女大君迈着优雅的步伐走进帐篷,她的黑发挽成一个华丽的发髻,剩下的披散在背后,带褶皱的雪白色长袍和刺绣华美花饰的外袍丝毫没有沾染帐外的尘泥。米拉杰本以为她还在艾博达——她一定是乘坐巨雷肯赶来的,这次随同她前来的奴仆已经算相当少的了。两名佩着黑穗长剑的视死卫士撑着帐篷帘,在帐篷外还有更多的视死卫士。这些披挂红绿色铠甲的武士永远都是一副岩石面孔,他们是女皇的化身。愿女皇永生。即使是皇之血脉也不能忽视他们。苏罗丝却只是高傲地从他们身边走过,仿佛他们只是一些真正的仆人——就像她身后的那名达科维一样——那个身材妖娆的女子只穿着一双软鞋和一袭几乎透明的白纱长袍,蜂蜜色的头发编成许多细小的辫子。她捧着女大君的镀金写字台,柔顺地跟在大君身后两步的地方。苏罗丝的血脉代言者亚纹紧跟在主人身后,她是一个目光凌厉的女人,左侧头发被剃光了,头顶右侧剩下的浅褐色头发编成一根紧密的辫子。米拉杰从高台上走下来的时候才注意到苏罗丝身后的第二名达科维,他震惊地意识到,这名身材娇小、穿着透明长袍的黑发女子竟然是一名罪奴!一名罪奴穿上了皇之血脉财产的服装,这是米拉杰前所未闻的。而更加奇怪的是,牵着罪铐的竟然是亚纹!
但米拉杰并没有流露出任何惊疑的神色,他只是单膝跪倒,喃喃地说道:“光明照耀苏罗丝女大君,全部荣耀归于苏罗丝女大君。”帐篷里的所有人都已经跪倒在铺着帆布的地面上,双眼俯视。米拉杰也是皇之血脉,只是他的位阶太低,不能像苏罗丝那样剃去头顶两侧的头发,只能将小指的指甲涂漆。他也不能对于女大君的任何行为表示惊讶,比如为什么女大君的代言人晋升为侍圣者以后仍然在履行罪奴主的职责。这是一片奇怪的土地,正处在奇怪的时刻,转生真龙已然崛起,马拉斯达曼尼在这里四处横行,肆意杀戮和奴役。
苏罗丝只是瞥了米拉杰一眼,就走到那张大桌前,开始研究桌上的地图。如果说她的黑眼睛在看着地图的时候变得目光锐利起来,那自然是有原因的。在她的指挥下,海力奈已经取得了超越他们梦想的功绩,夺回了大片被偷窃的土地。他们被派遣时所接受的任务只是探察故土的情况,在法美镇之后,有些人甚至以为就连这也不可能了。她气恼地在桌面上敲着指头,食指和中指涂漆的长指甲发出轻微的撞击声。如果能持续取得胜利,她也许就能剃掉所有的头发,并在两只手的第三根指甲上涂漆了。在取得丰功伟绩之后被皇廷收养是确有先例的事情。不过,如果她走得太远了,超出了限度,她也可能被折断指甲,套上皇之血脉的侍女们才会穿的透明纱袍;或者被卖给一名农夫,在田地里度过余生;或者汗水淋漓地在货舱里工作。但最糟糕的是,也许米拉杰自己也要因此而被割开动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