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匠民的剑(第4/6页)
“我们两河人不需要任何领主,”他趴在橡木桌上发着牢骚,“或者国王、女王,我们是自由人!”
“自由人也需要有追随的对象。”她温和地说,“大多数人都希望相信某个比他们强大的东西,某个比他们的土地更宽广的东西,所以才会有国家存在,佩林,还有国家的人民。即使是林和霭拉也会将自己视为某些超越他们马车队存在的一部分,他们失去了他们的马车、大部分的家人和朋友,但其他图亚桑仍然在寻找那首歌,他们也会继续寻找的,因为他们存在的意义不止是几辆马车。”
“这些是谁的?”亚蓝突然问道。佩林抬起头,那名年轻的匠民已经站起身,不安地盯着排列在墙边的那些长矛。“谁都可以去拿,亚蓝,没有人会用它们伤害你,相信我。”看着亚蓝将双手插在口袋里,缓缓地绕着大厅徘徊,佩林不确定亚蓝会不会相信他。匠民少年只是不停地用眼角的余光瞥着那些武器。
玛琳送来一盘切片的烤鹅肉,佩林立刻满心欢喜地埋头大口猛吃起来,随后,玛琳又端给他芜菁、豌豆和一块香气扑鼻的硬壳烤面包。至少,如果不是菲儿将一块绣花餐巾围在他的脖子上,又抢走了他手里的刀叉,他本来会埋头猛吃的。她似乎觉得像珀黛和爱汀喂亚蓝用餐那样喂他,是很有趣的事。考索恩家的女孩都朝他咯咯地笑着,奈蒂和玛琳脸上也带着笑容,佩林看不出这件事会多有趣,但他愿意纵容菲儿这么做,即使他自己吃的话会更方便一些。他要一直伸长脖子,叼走菲儿叉给他的食物。
亚蓝在大厅里缓步绕了三圈,才停到楼梯旁边,直盯着那只插满刀剑的桶子,然后,他伸手从桶里抽出一把剑,笨拙地将它举起,裹皮的剑柄长度刚好够让他两手握住。“我能用这个吗?”他问。
佩林差点噎到了。
艾拉娜出现在楼梯顶端,霭拉站在她身边。图亚桑女子看起来很疲倦,但她脸上的瘀肿已经消失了。“……最好是睡一觉,”两仪师在说话,“他受到的最大伤害是精神上所受的打击,我对此无法进行治疗。”
霭拉的目光落在她的外孙身上,她看见他正握着什么,立刻尖叫了一声,仿佛那把剑刺进了她的身体。“不,亚蓝!不!”她跑下楼梯的时候,差点被台阶绊倒,但她还是用最快的速度冲到亚蓝面前,要把他的手从那把剑上拉开。“不,亚蓝,”她费力地喘息着,“绝不能这样,把它放下。叶之道啊!你不能这样!叶之道啊!求求你,亚蓝!求求你!”
亚蓝跳向一边,笨拙地躲避着她,不想让她碰到那把剑。“为什么不能?”他愤怒地高喊,“它们杀了母亲!我看见了!如果我有一把剑,我就能救她的,我应该能救她的!”
这些话语一一撞击着佩林的胸口。一位匠民拿着一把剑看起来是一件很不正常的事,几乎让佩林的头发都竖直起来,但那些话语……他的母亲。“不要管他吧!”佩林说,他说出的语调比他预料的要粗鲁许多,“任何男人都有权利保卫他自己,保卫他的……他有这个权利。”
亚蓝把剑推到佩林面前:“你会教我如何用剑吗?”
“我不知道该如何用剑,”佩林对他说,“但你可以在这里找到能教你用剑的人。”
泪珠从霭拉痛苦的脸上落下。“兽魔人带走了我的女儿,”她啜泣着说道,全身都在颤抖,“还有我其他所有的孙子,只留下这一个,现在,你把他带走了。他迷失了,因为你,佩林·艾巴亚,你在心中已经变成了一头狼,现在,你要让他也成为一头狼了。”她转过身,蹒跚着走上阶梯,一路上仍然在不停地啜泣。
“我应该能救她的!”亚蓝在她背后喊道,“外婆!我应该能救她的!”霭拉没有再回头,当她消失在楼梯转角时,亚蓝倒在楼梯栏杆上,哭泣着,“我应该能救她的,外婆,我应该可以……”
佩林发现珀黛也在哭,她将脸埋在自己的双手之中,其他女人都紧皱眉头看着自己,仿佛他刚刚做了一件错事。不,不是所有的女人,艾拉娜在楼梯上审视着他,脸上带着那种无法揣测的两仪师的平静,菲儿的脸上则是一片空白。
擦了擦嘴,佩林将餐巾扔在桌上,站了起来,现在还有机会让亚蓝把剑放回去,然后去求得霭拉原谅,还有机会告诉他……什么呢?也许下一次他不会站在那里看着他所爱的人被杀?也许他可以事后再回去找寻他们的坟墓?
他将一只手放在亚蓝的肩头,那个男人畏缩着,紧紧抱住那把剑,仿佛害怕佩林会将它拿走。匠民的气味里带着一股情绪——恐惧、恨、刻骨的悲伤。迷失,霭拉是这么称呼他的,他的眼睛看起来是迷失了。“去洗洗脸,亚蓝,然后去找谭姆·亚瑟,说我要他教你用剑。”
亚蓝缓缓地抬起头,“谢谢你,”他有些结巴地说着,一边用袖子擦去脸上的泪水,“谢谢你,我永远也不会忘记。永远,我发誓。”突然,他举起剑,亲吻了一下笔直的剑刃,这把剑的剑柄末端是一颗黄铜的狼头。“我发誓,是这样做的吗?”
“我想是的。”佩林悲伤地说,他的心里却在奇怪自己为什么会感到悲伤。叶之道是一个美好的信仰,就像一场关于和平的梦,但就像梦一样,它不可能存在于充满暴力的地方。佩林不知道有什么地方没有暴力,那只是一个关于另一段岁月,另一些人的梦,也许那已经不是这个纪元的事了。“去吧,亚蓝,你还有很多要学,而时间也许不会很多。”
仍然在喃喃地说着“谢谢”,匠民没等擦干眼泪,就跑出了旅店。他在奔跑的时候,仍然用双手握住剑柄,把剑立在面前。
意识到爱汀的怒容、玛琳叉在腰间的双拳、奈蒂紧皱的眉头和珀黛的啜泣,佩林坐回自己的椅子里。艾拉娜已经从楼梯上消失了,菲儿看着他拿起刀叉。“你不同意?”他平静地说,“一个男人有权利保卫他自己,菲儿,即使是亚蓝,如果他自己不愿意,没有人能逼他追随叶之道。”
“我不喜欢看见你痛苦。”她用非常轻柔的声音说。
他的刀子停在切到一半的鹅肉上。痛苦?那个梦又不是他做的。“我只是很累。”他对她说,然后又对她笑了笑,他不认为她会相信他。
在他吃进第二口食物之前,布朗从大厅前门探头进来。他又戴上那顶圆钢帽。“有人骑马从北边来,佩林,好多骑马的人,我想那一定是白袍众。”
当佩林站起身的时候,菲儿已经冲了出去。当他骑上快步,一旁的村长仍在自言自语他自己打算如何跟白袍众说话的时候,她骑着她的黑母马跑到他身边。人们纷纷放下手里的工作,向北方跑去。佩林并不特别着急,那些白袍众也许是来逮捕他的,很可能是。他不打算走进铁链里,但他也不想让人们为了他而与白袍众开战。他跟在布朗身后,加入到男人、女人和小孩组成的人群之中,随他们一起跨过酒泉河上的马车桥。快步和燕子的蹄子将桥板敲得咚咚直响,几株高大的柳树沿河岸生长。这座桥是北方大道的起点,北方大道从这里出发,到达望山,再延伸到更远的地方。远方的一些烟柱已经变得细小、稀薄,那里的火应该是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