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集

“那么你之前的职位是?”

请原谅!

“你是干哪行的?”说话的是坐在桌子后头的一个瘦巴巴的年轻人。

他对面的人不安地扭了扭身子。

我带领灵魂进入下一个世界。我是一切希望的坟墓。我是终极的现实。我是无法逃避的杀手。

“好了,好了,知道了。但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技能呢?”

死神想了想。

过了一会儿,他壮起胆子答道,我猜,在某些农业用具上有一定的专长。

年轻人坚定地摇摇脑袋。

不行吗?

“这儿是座城市,那个——”他往下瞟了一眼,再次感到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那个什么先生,我们这儿田地比较紧缺。”

他放下手中的笔,送给对方一个微笑,看这架势像是从书上学来的笑法。

安科-莫波克还没有发达到拥有职业介绍所的地步。大家干上某一行要么是因为自己的老爹给腾了个位置,要么是因为他们凭天分找了个空缺,要么就是靠嘴上功夫。不过佣人和千粗活的人哪儿都少不了,于是,当城里的商业区兴隆起来的时候,这个干瘦的年轻人——人称李奥纳·吉博尔的这位——就发明了职业经纪人这一行当,而且,此时此刻,正在体会着工作的艰辛。

“我亲爱的,那个——”他往下一瞟——“那个先生,我们这儿有很多外乡人,他们跑到城里来,只因为,唉,只因为他们以为这儿的生活更富裕些。请原谅我这么说,但在我看来您像是位走了背运的绅士。我本来以为您会想要份更优雅些的工作,而不是什么——”他又低头瞟了一眼,然后皱起眉头——“‘跟猫或花打交道,轻松愉快。’”

很抱歉。我只是觉得应该做些改变了。

“你能演奏乐器吗?”

不能。

“能干木工活吗?”

不知道,我从没试过。死神盯着自己的脚,他开始感到十分的尴尬。

吉博尔翻了翻桌上的纸,然后叹了口气。

我可以穿墙。死神意识到这场对话陷入了僵局,于是主动提供情报。

吉博尔抬起头来,两眼放光,“我想看看,”他说,“那可是项很不错的技能。”

好。

死神把椅子往后一推,信心十足地朝最近的一面墙走去。

嗷。

吉博尔期待地望着他,“继续,上吧。”他说。

呣。这是面普通的墙,对吧?

“我猜是的。在这方面我不是什么专家。”

它似乎给我制造了一些困难。

“看来是这样。”

那种觉得自己很小很热的情绪,你管它叫什么?

吉博尔的铅笔在手里转了个圈。

“矮人?”

三个字的。

“难为情?”

“没错,”死神说,我是说没错。

“现在看来你根本不具备任何技能,或者天赋。”他说,“考虑过教书吗?”

死神的脸仿佛一个恐怖的面具。当然,他脸总是很恐怖,但这会儿它体现的是他自己的感觉。

“你看,”吉博尔放下铅笔,十指交叉,态度很是和气,“你的情况十分罕见,来我们这儿寻找新职业的人里头,很少有什么——怎么说的来着?我又忘了。”

神人同形同性的化身。

“哦,没错。是什么,到底?”

死神受够了。

就是这个。他说。

在那一秒钟,只是短短的一秒钟,吉博尔先生看清了对方的真面目。他的脸变得几乎跟死神的脸同样苍白,他的手痉挛似的舞动着,心脏的跳动也忽快忽慢,像打起了结巴。

死神望着他,似乎略微感到些兴趣。然后他从袍子里掏出个沙漏,对着光线仔细研究了一会儿。

不用怕。他说,你还有几年好活呢。

“可可可可可——”

我可以告诉你具体是多少年,如果你想知道的话。

吉博尔努力吸气呼气,同时成功地摇了摇脑袋。

那,要我给你拿杯水来吗?

“扑扑扑——不不不了。”

有人在店里拉铃。吉博尔两眼一翻。死神稍稍有些抱歉,觉得不应该再让他损失顾客,人类显然是非常重视这种事的。

他掀开珠帘,大步流星地走到外头的铺面。一个身材矮胖的女人正拿着条鳕鱼敲打柜台,她看起来活像块怒气冲冲的圆锥形面包。

“大学那个厨娘的活儿,”她说,“你跟我说是什么好差事,结果简直不体面,那些学生耍的把戏,我要求——我要你——我不会……”

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呃,”她说,不过听得出来里面没有什么精神头,“你不是吉博尔,对吧?”

死神瞪着她。他还从没经历过满腹牢骚的顾客呢。他茫然了。最后,死神放弃了努力。

滚开,你这黑暗与午夜的魔女。他说。

厨娘的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你管谁叫午夜魔芋?”她一面控诉,一面操起那条鱼,又给了柜台一下,“你来说说看,”她说,“昨天晚上还是我的暖壶,早上就成了一条鱼。我倒是问你。”

假如你不立刻离开这家店,愿地狱所有的恶魔撕碎你的生灵。死神尝试道。

“这我不懂,但我的暖壶怎么说?那儿根本不是体面妇女待的地方,他们居然想——”

要是你愿意走开,死神绝望地说,我会给你些钱。

“多少?”厨娘的反应速度能把眼镜蛇远远抛在身后,让闪电也好好吃上一惊。

死神掏出钱袋,拈出一堆黯淡的铜绿色硬币放在柜台上。她满心猜忌地打量它们一番。

现在立即离开。死神又加上一句,在那无限灼热的狂风烧焦你无用的躯壳之前。

厨娘出门前阴沉沉地扔下一句:“这事我丈夫一定会知道的。”在死神看来,自己的任何恐吓都不可能达到如此的效果。

他大步走回帘子后头。吉博尔仍然瘫在椅子上,像被人扼住脖子似的咯咯叫了几声。

“原来是真的!”他说,“我以为你是个噩梦呢!”

这话可能会让我觉得受了侮辱。死神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