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他者”的异己 第四章(第5/7页)
大堂里乌烟瘴气。从菲利浦系列的录音机音响里传来某一首歌曲的低声的旋律。舒展而有力,声音嘶哑而低沉,我没有一下子听出是布图索夫的歌。
敞开的窗口寒风瑟瑟,
长长的影子洒落桌前,
我——身着银色雨衣的神秘客人,
你可知道,我为何出现在你的跟前。
给你力量,
给你权利,
吻你的颈项,
陶醉地吻你!
年轻的吸血鬼怡然自得地眯缝着眼,两片嘴唇跟着哼着副歌。看到我,他一时语塞。另一位值班员,也是一位同样年轻的炼金术魔法师,已经在急忙一刻不停地打电话报告。
“在等您呢,”他通知我,“在十楼。”
吸血鬼尽管连话都不会说了,但还是叫了电梯。
而我突然觉得,我怎么也不能进入电梯,更不用说上楼了。不能,这里一切都结束了。
“请转告,我活着,一切正常,但是我有急事。”我内心的某个人说。
我走了出去,回到特维尔大街。
我好像被“带走了”。我没有犹豫——向左转。朝红场。
我还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把我往这儿赶?为什么?但是这种禁闭的力量在我身上,我只能服从。我还感到,科克奇·法弗尼尔活跃起来,开始呼吸了。
这里柏油路的每一寸土地,每一平方厘米都充满了魔法。古老的、陷进建筑物石头中,陷进道路尘埃中的魔法。
红色的庞然大物耸立在历史博物馆的右侧。我甚至不知道,它现在是否还能起作用,还是在接下来的又一次巨变的多灾多难的俄罗斯历史中变成某种赌场之类的场所。但是,没时间来弄清楚这些事了。我从旁边走过去。
记得沙皇从容的脚步,革命战士的皮靴,红场上的大鹅卵石,五一集会的队伍。苏维埃装甲履带怪物似乎是莫斯科不可动摇的地位的化身。这座城市曾经耸立,而且仍将耸立,任何东西——不论是普通人无谓的争吵,甚至哪怕是巡查队无休止的彼此挖苦——都无力动摇这个平静的庞然大物。
我走到红场上,四下张望。稍微左边一点是沸腾的百货商场,右边耸立着克里姆林宫蝶状的红墙,墙前耸立着锥体形的列宁墓。该不会是把我引向那里吧?
不,不是那里。这太好了。不论怎么对待俄罗斯过去的领袖,破坏死者的安宁总是有罪的。而且是永远离世的、不可返生的死者的安宁,因为他不是他者……好在他不是。
我沿着红场走,没有加快步伐。几个阴险的器官贩卖者从克里姆林宫冲出来,消失于小巷中。闹市善意地跟我打招呼。米尼公民和波扎尔斯基大公用目光打量着我。瓦西里耶夫升天大教堂在五彩缤纷的洋葱头圆顶间呼吸。
力量。力量。力量……
这里的力量多得足以让使出了全部力量的他者在屈指可数的几秒钟内恢复力量。
但是任何人任何时候也不可能做任何类似的事。因为这是异己的力量。平局。不顺从也不听指挥。这是已经逝去的好几个世纪的力量。被推翻的沙皇和总书记们的力量。你动一下——就会消散。
我四处张望了一番——不知是第几次。
我发现了他。
宗教法庭的法官。
你不会把宗教法庭的法官跟任何人混淆——既不会跟光明使者,也不会跟黑暗使者,更不会跟普通人混淆。
宗教法庭的法官一直紧紧地盯着我。我搞不明白,为什么直到现在才发现他。他一个人,完全一个人,不受任何浮华势力支配,不受任何同盟和和约的约束。他是正义和宗教法庭的象征。他保护了平衡。有必要问他为什么在这儿吗?
我几乎紧挨了过去。
“你没有服从,你做对了。”宗教法庭法官说。
我不知从哪儿知道,他叫马克西姆。
他伸出手,吩咐我:
“‘灵爪’。”
他的声音没有半点儿权威性,没有丝毫的压力。但是我不怀疑,每个人,巡查队里的每一位,甚至头儿,都会服从这个声音。
我慢慢地,带着一种难以掩饰的遗憾将手伸进怀里。
“灵爪”消耗着周边的力量沸腾起来。他刚一出现在我的手上,我就被能量四溢的浪劈头盖脸地打过来,每一个细胞里都钻进了“灵爪”赠予的能量,整个世界似乎准备双膝跪下俯首称臣。对我,科克奇·法弗尼尔的拥有者。
“‘灵爪’。”宗教法庭法官重复了一遍。
他没有补充任何诸如不要做蠢事的请求,宗教法庭高于无意义的劝告。
我还在犹豫不决。难道可以自愿交出如此源源不断的力量的凝聚?是啊,这样的生物赝象——是任何一个他者的梦想。
我机械地注意到重组的能量——不远处光明使者的正门入口打开了。当然,这是格谢尔,守夜人巡查队的头儿。
宗教法庭法官对突如其来的证人的出现未做任何反应。一点反应也没有。仿佛任何正门入口也未打开,从黄昏界中任何人也未钻出来。
“‘灵爪’。”宗教法庭法官第三次重复。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他不会再说一个字,这我知道。
我还知道,哪怕莫斯科的所有黑暗使者都出现在旁边——也不值得去惹麻烦。他们帮不了我。相反,他们会立即站到宗教法庭法官的一边。围绕“灵爪”的阴谋就可以延长,直到和约的保护者亲自登场。
我眯起眼睛,体内能撑多久我就吸取了多久的能量,差点儿紧张得呛得憋住气儿,我用颤抖的手将装着生物赝象的套子递给宗教法庭的法官。同时我猜到了格谢尔模模糊糊而又难以控制的愿望:冲向“灵爪”,控制它。但是自然,守夜人巡查队的头儿甚至连动都没动一下。经验——这首先是善于控制瞬间即逝的冲动。
宗教法庭的法官看了我一眼。也许,我应该在他的目光里读到肯定和支持。好样的,他说,黑暗使者,没有激动,听从了指挥,是个聪明人。
但是我在宗教法庭法官的眼睛里未看到丝毫类似的意味。丝毫也没有。
格谢尔用虔诚的目光看着我们。
宗教法庭法官从容地将装有“灵爪”的套子藏到上衣的口袋里,没有道别,一下子便沉没到黄昏界中。我立刻感觉不到他了,立刻。宗教法庭的法官有自己的途径。
“哈!”格谢尔看着旁边某个方向说,“你这个笨蛋,黑暗使者。”然后他的目光停留在我身上,叹了口气补充道:
“傻瓜,但你很聪明。这太棒了。”
说着他也走了,这回走得很安静,没有从正门入口。在黄昏界的深层有一段时间我还能感觉到他。
而我留在红场,在刺骨的寒风中,孤零零一个人。没有了我已经习惯其力量的“灵爪”,没有暖和的衣服,仍然穿着毛衣、裤子和鞋子,头发像刺猬一样竖起,就像电影情节中单刀赴会的英雄,只是没有能欣赏成功画面的观众,没有——就连格谢尔也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