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水珏(第7/15页)
天窗上,一个美人布偶探出头来,黑眼珠子闪烁盯着公蛎,隐约发出咯咯叽叽的笑声,不知是不是因为严重恐惧而产生的幻听。公蛎本能地耸起鳞片,牙齿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布偶慢慢地从天窗的栅栏中挤了出来。栅栏只有两寸来宽,公蛎可清晰地看到 它被挤压成扁扁的一片。
这却是个成人般大小的布偶,云鬓高耸,眉眼如生,若是在街上看到,公蛎定会意淫下,但此时此刻,只觉得恐惧。
布娃娃用脚勾着栅栏,倒挂在公蛎前面,一双黑漆漆的眼珠子透出几分调皮的 神色:“蛇?”
它竟然会开口说话!
公蛎觉得自己要窒息了,他后退了一步,将脑袋高高昂起,摆出要打斗的 姿势。
布娃娃纵身跳了下来,身手甚为矫健,一点也没有人偶的僵硬和呆滞。 它在公蛎面前蹲了下来,伸出双手。
公蛎将吐出长长的蛇信,以示威慑。谁知它忽然双手一翻扣住了自己的下 巴,用力撕扯,脱下一个完整的头套来,接着脑袋一晃,一头青丝如瀑布一般垂了 下来。
公蛎的鳞片全立了起来,看起来就像酒店里刚上桌的松鼠鱼——不是因为恐 惧,而是那种梦寐以求的香味。
丁香花味从她的发丝飘出,清冽淡雅,轻盈悠长,让人躁动的心一分分沉静下来。
她手抚胸口,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好险,差一点死在这里了。” 胡乱将头发绾起,插上一只紫玉镶嵌的丁香发簪,歪头看着刺猬一般的小水蛇,惊 讶道:“这里怎么有活物?”一脚踩住了公蛎的脑袋。
公蛎一动不动,收紧了身上的鳞甲。
脚突然松开了。她后退了一步,放松地靠在了墙上,瞟了一眼低俯着脑袋一动不动的公蛎,忽然伸出手做出恐吓的动作:“嘿!”
公蛎呆呆地看着她微微翘起的粉红色嘴唇,一阵头晕目眩。
她从绑腿上抽出一柄匕首,衣襟上擦拭着,眼睛仍看着公蛎。
公蛎依然不动——他根本没想要逃。
她皱了一下眉,又忽然笑了,当真如异花初胎,说不出的明媚动人:“嗨,小 水蛇,原来是你救了我。”眉头一蹙一舒之间,公蛎觉得心都要醉了。
她用匕首将裹得粽子一般的布偶装束划开,露出淡紫的软绸骑马装,裤脚和领 口绣着紫色的丁香,伸展双臂,轻轻柔柔道:“啊呀,好累。”
她的声音带着一点点撒娇,说“好累”的时候,嘴唇微微翘起,长长的睫毛 在明净的脸上留下一丝阴影,神态之间带着几分调皮,像一个偷偷跑出来玩耍的小女孩。
她整理好衣服,将匕首重新放回绑腿,趴在地上,双手托腮看着公蛎,认真道:“水蛇要是风干了,岂不是变成了一根长棍?”似乎联想到了被风干后水蛇的样子,她咯咯地笑了起来,如同银铃。
公蛎激动得热泪盈眶——如果蛇有眼泪的话。他恨不得立即打个滚儿变成人 形,细数对她的相思。当然,最要紧的,是问她近来可好,有无感染那个难缠的鬼面藓。
雾气越来越浓重,身后那个装满布偶的房间已经掩入雾中,只听到难以入耳的 “刺啦”、“刺啦”声,仿佛无数指甲在墙面上划拉。她警觉地站起身,扬起下巴, 笑容消失,一张精致的脸显出冰晶一般的质感,如同冰雕。
公蛎沉醉在丁香花的香气中,连后面那些吱吱哭泣的布娃娃,都不觉得恐怖 了,只是慢慢地游在她脚下,将脑袋搁在她的脚面上。
这个举动在蛇语中,表示“顺从”或“臣服”。 她诧异地动了下,却没有将公蛎一脚踢开。公蛎抬了抬颈部,头却垂得更低。 她显然十分意外,但很快明白了公蛎的意思,轻笑了一声,道:“要是养一条蛇做宠物……”若不是怕吓到她,公蛎定会大声回应“我愿意做你的宠物!”可惜 她打量着公蛎身上的花纹,还是摇了摇头。
身后的呜咽声越来越响,她拔出腰间的长剑,低声叫道:“快逃!”紫色的影子 一闪,冲入浓雾中。公蛎毫不犹豫,箭一般地跟着冲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公蛎忽然清醒过来。自己孤身一人站浓雾之中,周围是一堵堵 走不到边的高墙,里面传来低声的呜咽和鬼嚎声,声声凄厉。
那个身上绣着丁香花、浑身发出丁香花味道的女孩子,如同凭空消失了一般, 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公蛎折回头,狠狠地在自己的尾巴上咬了一口,痛得打了个摆子。
现在不是做梦,刚才的才是做梦。
公蛎心里空落落的,早知如此,就应该及时出声,问问她的近况,哪怕得到一丝半点的讯息也是好的呀。
(五)
高墙内的哭声越来越急,一阵阵的阴风从四面八方往公蛎的身上扑。公蛎徒劳 地将身体盘起来,昂起脑袋。
忽觉头上一道白影掠过,抓住他的脖子拎了起来。
公蛎早已失了分寸,不顾原形不得发出人语之禁忌,尖声叫道:“你是谁?”
黑影回手将公蛎甩在自己肩上,脚步不停,接连跃过数堵墙壁,低声喝道: “闭嘴!”
公蛎一愣,顿时浑身散了劲,软塌塌盘在他的脖子上,委委屈屈道:“你怎么才来?”
来的竟然是毕岸。
兜兜转转好久,层层叠叠的墙壁终于不见,两人来到一处树林里。公蛎打量着黑黝黝的四周,惊魂未定道:“我……我刚才差点被人烤了吃了。”
毕岸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公蛎却是那种越是不安话越多的人,想起刚才的情景,心仍突突乱跳,一惊一乍道:“啊呀,刚才一屋子的布娃娃,眼睛手臂都会动!……这帮小混蛋,讨饭顺带偷东西……那个不知做什么的三爷,故意将人家健健康康的孩子弄残,然后放他们去乞讨——拐杖!拐杖突然变成了一条毒蛇!还会喷火。吓死我了,我身上都着火了!你看你看!”
公蛎将身体探至毕岸面前。但未等毕岸说话,自己先愣住了。 身上鳞甲如常,行动自如,除了因为长时间紧张而导致的酸痛,没有一丝灼伤的痕迹。公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摩擦鳞甲,发出咔咔的响声:“奇怪,我明明被火烧得乱蹦……”
他唯恐毕岸不信,将脑袋勾起,伸到毕岸的两眼之间:“真的!那个三爷不知 道什么来头,满身戾气,绝对不是什么好人。还有那个挂满布偶的房间,鬼气森
森,我保准你进去也得吓出来……”
毕岸终于在公蛎说话的间隙插入一句来:“胆子小,就不要乱闯。”
但做梦梦到丁香花女孩那段,他却没讲。 蜕皮那段时日,他无时无刻不在想象她长什么样子,想象两人相见、相恋;也不知多少次暗下决心,一定要找到她。可惜蜕完皮之后,又被洛阳的花红柳绿吸 引,把这件事给放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