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水珏(第8/15页)

公蛎将脑袋搁在毕岸的头顶上,干嚎道:“还有!我的眼睛差点瞎了!”他晃动着脑袋,惊恐不已:“我眼睛定是有毛病了!突然之间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毕岸这次倒是认真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若是大白天被人看到,这定是一副极其滑稽诡异的景象:一个相貌英俊的白衣男子,顶着一条大青花水蛇,男子沉默寡言,水蛇喋喋不休,两人倒也相得益彰。

公蛎颠三倒四讲了一阵,用尾巴拍打着毕岸的背部:“对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毕岸理也不理,只管带着他左突右奔,走得毫无章法。有时直行,有时又斜斜地不知走向何处。明明看到前面是一堵墙,走到跟前,却变成了一棵树;明明是条 道路,走着走着脚下忽然变成了深坑。

公蛎不知这是什么来头,吓得紧紧地扒着毕岸的肩膀,不住地惊呼提醒:“有水塘!”“小心撞石头上了!”

毕岸进退自如,跳跃转身等如行云流水,带动衣袂飘飞,身形甚是潇洒。公 蛎终于放了心,闭眼养神,道:“这什么鬼地方?我在洛阳城中,还从来没有迷过路呢!”

正说着,忽然身下一空,吧嗒一声重重跌落在地上。公蛎惊声尖叫,睁眼一看,原来已经回到忘尘阁门口,毕岸将他甩在梧桐树的阴影里,皱眉道:“人形, 快点。”

公蛎跌了个灰头土脸,嘀咕道:“就不会轻点放吗。我这些日刚蜕换的新皮, 都被你弄脏了!”

毕岸慢条斯理地拍打着弄皱的衣衫,道:“非人形,不得人语。”公蛎不服气 道:“这谁定的规矩?我看也没什么嘛,这样说话才方便……”

话音未落,只听门吱呀一声,胖头探出脑袋,惊喜道:“老大!”一看是毕岸, 稍有失望:“哦,原来是毕掌柜回来啦。”公蛎摇身一晃,慌忙恢复人形,窜出去揪 

住胖头捶打起来:“你竟然敢在家里!”

胖头任他打骂,憨笑道:“我出去找了,没找到,这不刚回来,正在寻思去哪里找好呢……”

公蛎今晚受了惊吓,倒觉得自己像是立了大功一样,骂道:“你如今翅膀硬了, 同山羊胡子合伙来欺负我……”

不待他说完,毕岸提着衣领将他丢了进去,不偏不倚落在堂屋正中的椅子上, 公蛎揉着屁股,见毕岸神色严肃,悻悻地闭了嘴。

汪三财听到动静,也披衣起来,看到毕岸回来十分高兴,却对公蛎熟视无睹, 搬出账簿,啰哩啰嗦说了一大堆的账目。毕岸和颜悦色道:“财叔辛苦。忘尘阁生 意,全权由您打理,有什么需要购置添、整理清除的,您自行决定便是。”说着从 身上摸出一块牌子递给汪三财,道:“这是鸿通柜坊的一百两飞钱,您去兑了吧, 看哪里需要,只管开支。”

汪三财眉开眼笑,道:“毕掌柜放心,老朽绝不乱花。” 

公蛎眼巴巴看着,恨不得去抢过来,嘟哝道:“我这个掌柜做的,连个伙计也不如!”

时辰不早,毕岸打发汪三财先行安歇。公蛎瞄见毕岸腰间荷包鼓鼓囊囊,琢磨着如何开口从他那里划拉些银钱来,便亦步亦趋地跟在后边,两人一起来到正堂。

胖头见公蛎无恙,欢天喜地地跑去厨房,端出一大盘切好的烧鸡和一壶烧酒来。

两人在中堂坐定,淡淡的月光透过窗棂射进来。公蛎故作矜持,拿了条鸡腿慢 慢地啃,道:“你今晚在那里做什么?”毕岸反问道:“你今晚去那里做什么?”

公蛎不好意思说因为一只烧鸡同汪三财怄气,含糊道:“我四处溜达,想了解 下生意行情。”

毕岸自顾自倒了一盅酒一饮而尽,道:“我看那片地脉有些异常,怀疑同巫氏有关。”

公蛎停止了咀嚼:“谁?会不会是那个逃跑的巫琇?”这些天来,毕岸一直在追踪巫琇,但巫琇狡诈又善伪装,几次出击都扑了个空。

毕岸道:“不是巫琇,也定然会是其他懂巫术之人。” 公蛎脱口而出:“你惹他们干吗?我看那家伙有些道行,可别偷鸡不成蚀把米……”可是想到那些致残的孩子们,又说不下去了,嘟囔道:“这些遭天谴的玩意儿,竟然想出如此狠毒的法子。” 

毕岸默然不语。 

公蛎对巫氏一族毫无兴趣,更巴不得自己离得越远越好,千万不要牵涉了进去。当下不再追问,偷瞄着毕岸的荷包,厚着脸皮道:“你倒落个清闲,大半月都不回来,如今生意可差呢。财叔又看得紧,别说好酒好肉,就是买件衣服都被财叔 唠叨个半天……”

未等说完,房门响了,阿隼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看到毕岸和公蛎相对饮酒, 愣了一下。

公蛎对阿隼颇为忌讳,不敢再提银钱的事儿,忙热情地打招呼,并亲自去厨房 取了酒盅。

等找到酒盅回来,阿隼已经将烧鸡吃的只剩下爪子和脑袋,公蛎大为懊恼,又 不敢说什么,倒了满满一杯酒,谄媚道:“为了洛阳百姓的安居乐业,大人真是鞠躬尽瘁。”

阿隼连酒盅也不要,拿过酒壶将半壶酒仰脸倒入口中,对毕岸道:“前日我找机会核查了一下。大院租住者吴三,前年夏天从城外来到洛阳,多人可以证实,身份文牒也核验无误。精神有些问题,成日疯疯癫癫的,是个驼背,最喜欢打扮得古古怪怪,周围邻居已经习以为常。大院一共八个孩子,除了一个叫小武的,其他七个全是残疾。小武机灵,平日帮着吴三领着那帮小乞丐四处乞讨,偶尔小偷小摸。”

毕岸道:“好。” 公蛎正认真听着,窝在一旁打盹儿的胖头忽然来了精神,揉着眼睛道:“什么案子?” 阿隼对公蛎爱答不理,偏偏对胖头这个傻瓜青睐有加,道:“孩童失踪案。”说着从怀里拿出一张纸来。 原来是张寻人启事,上面画着一个总角小女孩的图像,说是父母投奔亲戚,携四岁女昨日到京,不料在北市码头走失,若有人送回某某坊某某巷,定当重谢, 云云。

公蛎“腾”地站了起来。这张图上所画,正是今晚见到的那个小女孩。 

阿隼瞥了他一眼,道:“怎么了?” 

公蛎惴惴不安道:“这个孩子……如今变了样子了。”他正想将今晚的所见所闻详细讲述一遍,只听阿隼嘴里含着食物,不耐烦地道:“知道知道,我们都知道!

要不是你,今晚可能已经抓到那个吴三了!” 

公蛎愣了一下,警惕道:“你怎么知道?” 

毕岸露齿一笑,转向阿隼问道:“那边怎么样了?” 

阿隼道:“未敢惊动。不过龙掌柜这么一闹,我担心打草惊蛇。” 

毕岸道:“未必。这样也好,惊慌之下,可能有更多破绽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