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暗杀
黠谋国王的个人顾问切德·秋星,在红船战争爆发前的那段时期对冶炼事件做了很详尽的研究。在他的木牍里,我们看到了以下的内容:“奈塔是渔夫吉尔和农妇莱妲的女儿,住在好水村,该村在春季庆后第十七天遭劫,奈塔被掳走。红船劫匪冶炼了她,并在三天后将她放回村里。她父亲在村子遭劫时被杀害,她母亲还有五个更年幼的孩子要照顾,分身乏术。奈塔遭到冶炼的时候是十四岁,六个月后她被交给了我。”
“她刚被送来的时候全身肮脏、衣衫褴褛,因挨饿受冻而变得非常衰弱。我派人给她清洗更衣,安置在我居所方便探视的房间里。我对待她的方式就像对待野生动物一样。每一天我都亲自拿食物给她,在她吃东西的时候陪在一旁。我派人给她保持房间温暖、床褥清洁,并提供她妇女可能会想要的各种东西:盥洗用的水、梳子,以及一切妇女需要的用品。此外,她房里还放置了各式各样针线活所需要的物件,因为我得知在遭到冶炼之前,她非常喜欢女红,也缝制过好几件精美的作品。我希望能借此观察,如果将被冶炼的人安置在舒适的环境下,她是否会逐渐恢复一点过去的样子。”
“在这样的环境下,就算野生动物可能也会变得稍微驯服一点,但奈塔对这一切都毫无反应。她不但没有了女人的习性,就连动物的头脑也没有。她用双手抓东西吃,吃到饱之后就松手让多余的食物掉在地上,踩在脚底下。她从不梳洗,也不以任何方式照顾自己。就连动物,大部分都只会在窝巢里的一个角落大小便,但奈塔就像只老鼠一样把粪便拉得到处都是,连床褥上都不例外。”
“如果她想开口或者非常想要某样东西,她可以说出意义清楚的话。但如果她自己选择开口,通常都是指控我偷了她的东西,或者威胁我,要我马上给她某样她想要的东西。她对我的态度通常充满了怀疑和怨恨。我试图跟她进行正常的对话,她并不理睬,但如果我把食物拿在手上不给她,就能以食物做为交换她回答的条件。她清楚地记得家人,但对他们的现况毫无兴趣,回答起有关家人的问题就像在讲昨天的天气一样。关于她被冶炼的那段时间,她只说他们被关在船腹里,几乎没有东西吃,水也只够分着喝。就她记忆所及,她没有被喂食什么不寻常的东西,也没有被人以任何方式碰触,因此她无法提供我任何关于冶炼本身的线索。这令我非常失望,因为我本来希望如果能得知这状态是如何造成的,或许就可能发现解除它的方法。”
“我试着跟她讲理,想让她恢复像人一样的举止,但徒劳无功。她似乎听得懂我的话,但不肯采取行动。就连给她两条面包,警告她说要留下一条明天再吃,否则就得挨饿,但她还是会让第二条面包掉在地上,并在上面踩来踩去,然后第二天再把掉在地上的面包捡起来吃,不管上面沾了什么脏东西。她对针线活或任何其他消遣活动丝毫不感兴趣,连颜色非常鲜艳的孩童玩具都不能引起她的兴趣。没有在吃东西或睡觉的时候,她就坐着或躺着,头脑和身体都闲着不用。如果给她糖果糕点,她会拼命吃到吐,然后再继续吃。”
“我用各式各样的药水和药草茶来治疗她,让她断食,给她洗蒸气浴,洗清她的身体。热水和冷水的灌洗对她毫无效果,只让她发火、生气。我下药使她睡了整整一天一夜,还是没有改变,于是我用精灵树皮让她两个晚上睡不着,但这只让她变得脾气暴躁。我极尽慈爱地宠溺了她一段时间,然后又以最严苛的限制对待她,但这对她毫无差别,她对我的态度也毫无改变。如果肚子饿,她会遵照指示行礼、微笑,但她一旦拿到了食物,就再也不理会别人的任何命令或要求了。”
“她有很强很凶恶的地盘观念和对东西的强烈占有欲。她不只一次试图攻击我,只因为我离她正在吃的食物太近,还有一次是因为她决定要我手上戴的戒指。她常常杀死被她脏乱的房间引来的老鼠,方式是以惊人的敏捷手法一把将它们抓起,然后朝墙壁摔过去。有一次一只猫跑进了她的房间,下场也是一样。”
“对于遭到冶炼之后的时间,她似乎没有什么概念。如果在她饥饿的时候命令她讲她之前的生活,她可以叙述得很清楚,但遭到冶炼之后的日子在她感觉起来全都是同一个漫长的‘昨天’。”
“我无法从奈塔身上得知,冶炼是取走了她的什么还是给她添加了什么。我不知道冶炼的方式是用吃的、闻的、听的,还是看的。我甚至不知道冶炼到底是人的作为,还是某个海鬼——有些远岛人宣称他们能控制那海鬼——的作为。在这项乏味的长期试验里,我什么都探索不出来。”
“一天晚上,我在奈塔的饮水里加了三倍的安眠药剂。我派人洗净她的尸体,将她的头发梳理好,送回她家乡的村子去安葬。至少这家人的冶炼故事可以结束了。而大多数其他的家庭都只能经年累月地自己问自己,他们曾经深爱的那个人后来怎么样了。然而他们还是不要知道的好。”据了解,当时遭到冶炼的人已经超过了一千个。
博瑞屈说话算话,他跟我从此断绝了关系,我在马厩和狗舍也不再受到欢迎,这点尤其让柯布有种恶狠狠的高兴。虽然他常跟帝尊出门在外,但当他在马厩的时候,他常会挡在门前不让我进去。“让我把你的马牵出来,大人。”他会奉承地说,“马厩总管希望马厩里的动物由马夫来管。”于是我就得像个没用的公子哥儿一样站在那里,等煤灰被放上马鞍牵来给我。柯布清理它厩房里的粪便污物,喂它吃东西,替它刷毛,看到它这么快就重新接受他,让我的心像是被强酸腐蚀。我告诉自己说,它只是匹马,不能怪它。但我感觉又一次遭到了抛弃。
突然间,我的时间多得用不完。以前我早上总是要去博瑞屈手下干活,现在早上的时间全是我自己的。浩得正忙着训练生疏的新兵,我虽然还是可以跟他们一起练习,但那些课程内容我早就学过了。费德伦每年夏天都不在,这个夏天也不例外。我想不出该怎么向耐辛道歉,至于莫莉我连想都没去想。就连我到处在公鹿堡的酒馆大喝特喝的时候也是形单影只,因为凯瑞当起了木偶戏班的学徒,德克则出海当水手了。我闲散又孤单。
那是个悲惨的夏天,而且悲惨的不只是我。满心寂寞和苦涩的我逐渐长大到让我所有的衣服都嫌小了,对任何傻到跟我说话的人回以毫不客气的言词,同时一个星期有好几天都醉得不省人事,但我还是知道六大公国正饱受着蹂躏和劫掠。红船劫匪越来越大胆了,在我们的海岸地区四处骚扰,到了这一年夏天,他们终于不只做出威胁,还提出各种要求。他们要求谷物、牲畜,要求我们给他们权利,让他们在我们的海港爱拿什么就拿什么,让他们的船停靠在我们的岸边、整个夏天靠我们的土地和人民养活,还要让他们自由选择我们的人民当作奴隶……每一项要求都令人愈发无法忍受,而唯一比他们的要求更令人无法忍受的是,国王每拒绝他们的一项要求,他们就进行冶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