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两难
梦中,弄臣站在我床边,低头看着我,摇摇头。“为什么我不能把话讲清楚?因为你把一切都弄得混淆不清。我看见雾中有一处十字路口,还有永远都站在路口的人是谁?是你。你以为我帮助你继续活命是因为我对你特别着迷吗?不是。是因为你会创造许许多多的可能性。只要你活着,就能给我们更多的选择;选择越多,就越有可能航向比较平静的水域。所以我保住你的性命不是为了你自己,而是为了六大公国的利益。你的职责也是如此。你的职责就是活下去,好继续提供更多的可能性。”
我醒来时跟睡着的时候同样困惑为难,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我躺在床上,听着宫殿这里那里传来逐渐苏醒的声音。我需要跟切德谈谈,但这是不可能的,于是我轻轻闭上眼睛,试着照他教导我的方式去思考。“你知道些什么?”他会这样问我,还有,“你怀疑些什么?”
关于卢睿史的健康情况和他对六大公国的态度,帝尊对黠谋国王说了谎。或者,也有可能是黠谋国王对我说谎,扭曲了帝尊向他报告的内容。又或者是卢睿史说谎,他对我们的态度其实并非如此。我思考了一会儿,决定相信我的第一项假设。黠谋从未对我说过谎,这点我是知道的,而卢睿史可以直接让我死掉就好了,不必匆匆忙忙冲进我房间。所以……
所以帝尊想置卢睿史于死地,是吗?如果他想置卢睿史于死地,那他为什么要把我的身份泄漏给珂翠肯?除非是她在这件事情上说谎。我思索着,不太可能。她也许会猜疑黠谋是否有派刺客来,但她为什么立刻就能决定指控我?不,她是从我的名字认出我来的,而且她知道百里香夫人。所以……
帝尊昨夜两次说他要他父亲派百里香夫人来,而他也把百里香夫人的名字泄漏给了珂翠肯。帝尊究竟真正想害死谁?卢睿史王子?还是在暗杀企图被揭发之后的百里香夫人,或者我?这一切、还有他安排的这桩婚姻,到底又对他有什么好处?他又为什么坚持要我杀死卢睿史,后者明明活着会对我们更有政治利益?
我需要跟切德谈谈,但是办不到。我必须想办法靠自己做出决定。除非……
仆人再度端来了水和水果。我起身换上那些麻烦又讨厌的正式服装,吃了东西,离开房间。今天跟昨天没什么两样,这种节日的气氛已经开始让我疲倦了。我试着加以利用我的时间,增加我对宫殿的了解,包括宫里的例行公事和地形。我找到了伊尤的房间、珂翠肯的房间和卢睿史的房间,也仔细研究了通往帝尊房间的台阶和支架。我发现柯布跟博瑞屈一样,都睡在马厩里。博瑞屈这么做并不令我意外,他在离开颉昂佩之前一定不会让别人接手照管那些公鹿堡来的马,但柯布为什么睡在那里?是要给博瑞屈留下好印象,还是要监视他?塞夫伦和劳得都睡在帝尊房间的前厅,虽然宫里明明还有很多空房间。我试着研究守卫和哨兵的位置及值班时间,却没见到半个守卫或哨兵。而且我一直在注意威仪,等了大半个早上才有机会在接近四下无人的情况下找他讲话。“我需要跟你谈谈,私下谈。”我对他说。
他一副恼怒的样子,瞥视四周看有没有人在看我们:“不要在这里谈,蜚滋。也许等我们回到公鹿堡之后再说。我有公务在身,而且——”
我已经料到他会有此反应。我打开手掌,让他看见国王许多年前给我的那枚别针:“看到了吗?这是黠谋国王很久以前给我的。这别针代表了他的承诺,不管我什么时候需要跟他说话,只要出示这个别针,就可以进入他的房间。”
“真感人啊!”威仪挖苦地说,“你说这个故事给我听有什么特别原因吗?是为了让我对你的重要地位刮目相看?”
“我需要跟国王说话,现在。”
“他不在这里。”威仪指出,转身准备走开。
我拉住他的手臂,把他转回来,“你可以对他技传。”
他气愤地甩开我的手,再度环顾四周:“绝对不行。而且就算我能这么做,我也不愿意。你以为每个会精技的人都可以去打扰国王吗?”
“我已经对你出示了那个别针,我保证他不会认为你是在打扰他的。”
“不行。”
“那就找惟真。”
“我不能对惟真技传,除非他先对我技传。私生子,你不会懂的,你受过训却失败了,你对精技真的是一点概念也没有。这不是在山谷对面向朋友打招呼,这是很严肃的事,只能用于严肃的目的。”他再度转身要离开。
“转回来,威仪,否则你会后悔一辈子。”我尽力把每一分每一毫的恐吓之意灌注在我的声音里。这是个空洞的威胁,我没有任何方法能让他后悔,除了去向国王打小报告,“要是黠谋知道你忽视他的标志,他不会高兴的。”
威仪慢慢转回来,对我怒目而视:“唔,那么我就做,但你必须保证承担所有责任。”
“我会的。那么你现在就到我房里来替我技传吧?”
“没有别的地方可用了吗?”
“你房间?”我建议。
“不,那更糟。别误会我的意思,私生子,但我不希望别人觉得我跟你有牵连。”
“你也别误会我的意思,公子哥儿,我对你也有同感。”
最后我们来到珂翠肯的药草园里一处安静的角落,威仪坐在一张石头长凳上闭起眼睛。“我要对黠谋技传什么讯息?”
我思索着。这个讯息必须像个谜语,这样威仪才不会知道我真正面临的问题:“告诉他说,卢睿史王子的健康情况好极了,我们全都能预见到他长命百岁。帝尊还是想把礼物给他,但我认为不合适。”
威仪睁开眼睛:“精技是很重要的——”
“我知道。你告诉他就是了。”
于是威仪坐在那里,呼吸好几口气,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他睁开眼:“他叫你听帝尊的。”
“就这样?”
“他正在忙,而且非常不高兴。别再来烦我了,你恐怕已经害我在国王陛下面前出了丑。”
我大可以回敬他十几种不同的犀利答案,但我让他走开,心里纳闷他到底有没有向黠谋国王技传。我坐在石凳上想,我这么做一无所获,只浪费了很多时间。我感到一阵诱惑,于是想自己尝试技传。我闭上眼,吸气,专注凝神,开启我自己的头脑。黠谋,国王陛下。
然而什么也没有,没有任何回答。我怀疑我根本没有技传出去。于是我站起身走回宫里。
这一天中午,珂翠肯独自登上那座台子。她今天说的话也很简单,就像她前一天宣布她已经与六大公国的人民缔结联系了一样。从这一刻开始,她就是他们的牺牲献祭了,要服从他们的命令去做一切为国为民的事。然后她感谢她自己的人民,因为他们就像她的血中之血,她感谢他们养育她、善待她,并提醒他们说,她如今改换效忠的对象不是因为她不爱他们,而是因为希望能让两个民族都能因此获利。她走下台阶时又是一片静默。明天,她就将以女人对男人的身份,向惟真立誓效忠。据我的了解,明天帝尊和威仪会代替惟真站在她身旁,威仪会用技传的方式让惟真看见他的新娘对他立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