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婚礼
外交的艺术就在于,你得有个好运气,能知道你对手的秘密比他知道你的秘密多。出手的时候永远都要站在有力的位置上。这些是黠谋的格言,惟真也照之行事。
“你得去把威仪找来,他是惟真的最后一线希望了。”
在黎明前的灰蒙中,我们坐在王宫上方的山坡上。这里地势陡峭,我们没能走多远,而且我的身体状况也没办法持续爬山。我开始怀疑帝尊踢我的那脚使盖伦施加在我肋骨上的旧伤又复发了,我每深呼吸一口气都有如刀刺。帝尊的毒药仍然使我全身阵阵颤抖,我的腿也会经常毫无预兆地突然发软站不住。我无法自己站立,因为双腿不肯支撑我,我连抱住树干让自己站直都没办法,因为我的手臂毫无力气。在我们周遭的森林里,鸟儿开始叫唤着黎明,松鼠正在储存粮食准备过冬,还有唧唧的虫鸣。在这么一片生机盎然中,我很难去想自己身体受到的损伤有多少是永久性的。我的青春岁月是不是已经结束了,只剩下颤抖和衰弱?我试着把这问题赶出脑海,试着专心思考六大公国所面临的种种更重大的问题。我照切德教导过我的方式,让自己静下来。我们四周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树海,和平又安宁。我突然能理解伊尤为什么不愿意把这些树砍了当木材用了。我们身体下的针叶很柔软,树木的芬芳抚慰着人心,我真希望我能就这么躺下睡去,像我身旁的大鼻子一样。我们的痛苦仍然交杂着缠混在一起,但至少大鼻子可以用睡觉来逃离它的痛苦。
“你有什么理由相信威仪会帮我们?”博瑞屈问,“就算我能把他弄到这里来。”
我把思绪拉回我们面前的两难处境上。“我不认为他有牵扯在这件事情里,我想他对国王仍然是忠心的。”我把我所知的讯息讲给博瑞屈听,讲得像是我自己仔细思考后达成的结论。如果用我在自己脑袋里无意间听到的声音当论据是不太可能说服博瑞屈的,所以我不能告诉他说,因为盖伦没有建议杀死威仪,所以他大概对他们的阴谋一无所知。而我自己都还不确定我的那段经历是怎么回事。帝尊不会精技,但就算他会,我又怎么能听到另两人之间的技传?不,这一定是其他的东西,是另外某种魔法。是盖伦施展出来的吗?他能使用这么强大的魔法吗?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我强迫自己把这一切都放到一边去,至少目前这讯息符合我所知的事实,而且符合的程度超过我所能想像到的任何假设。
“如果他效忠国王,而且对帝尊没有疑心,那么他就也效忠帝尊。”博瑞屈指出,仿佛我是自作聪明。
“那我们就得想办法强迫他,我们一定要警告惟真。”
“是啊,当然啦,我只要走进宫里,拿一把刀抵住威仪的背,带着他大摇大摆走出来就好了,没人会打扰我们的。”
我拼命想办法:“贿赂某个人,把他骗到这里来,然后偷袭他。”
“就算我找得到可以贿赂的人,我们又能拿什么东西来贿赂他?”
“我有这个。”我碰碰耳朵上的耳环。
博瑞屈一看差点跳起来:“你这是哪里来的?”
“耐辛赶在我离开之前给我的。”
“她没有权利这么做!”然后博瑞屈的语气平静了点,“我以为这耳环跟他一起下葬了。”
我沉默地等着。
博瑞屈看向旁边,“这是你父亲的,是我给他的。”他静静地说。
“为什么?”
“就是想给而已。”他结束这个话题。
我抬起手要拿下耳环。
“不,”他生硬地说,“你戴着吧!这不是可以随便拿来当贿赂的东西,而且这些齐兀达人根本不会接受贿赂。”
我知道这一点他说得没错。我试着想其他的办法。太阳就要出来了,一到早晨,盖伦就会采取行动,也许他已经行动了。我真希望我知道下方的王宫里此刻情况如何。他们知道我不见了吗?珂翠肯准备把自己许诺给一个她将会痛恨的男人吗?塞夫伦和劳得死了吗?如果还没有,我有没有可能警告他们,让他们反叛帝尊?
“有人来了!”博瑞屈趴倒在地。我躺下,认命地接受接下来的任何事。我已经没有任何体力奋战了。“你认识她吗?”博瑞屈低声说。
我转过头。那人是姜萁,前面走着一只再也不能为卢睿史爬树的小狗。“是国王的妹妹。”我无需费力地压低声音说。她拿着一件我的睡衣,小狗很快就来到我们四周欢快地蹦跳,嬉闹着对大鼻子发出邀请,但大鼻子只是哀愁地看着它。姜萁随即大步走向我们。
“你必须回宫里来,”她劈头盖脸地说,“而且要赶快。”
“我回宫里,”我对她说,“几乎就等于是赶着去送死。”我看向她身后,寻找其他追踪而来的人。博瑞屈已经站了起来,摆出护卫我的姿势。
“你不会死。”她冷静地承诺,“珂翠肯已经原谅你了。我从昨晚就一直在跟她谈这件事,但刚刚才说服她。她已经使用了她身为亲属的权利,原谅伤害亲属的亲属。按照我们的法律,如果亲属原谅了亲属,其他人就不得再有异议。你们那位帝尊想叫她不要这么做,但只是惹她生气了而已。‘只要我还在这里、还在这座王宫里,我就依然可以引用山区民族的法律。’她对他说。伊尤国王也同意了。不是因为卢睿史的死不让他伤心,而是因为颉昂佩法律的力量和智慧必须被所有的人尊重。所以,你必须回来。”
我思索:“那你原谅我了吗?”
“没有,”她哼了一声,“我不会原谅谋害我侄子的人,但我没办法为你没有做的事情原谅你。我不相信你会喝你自己下了毒的酒,就算只喝一点点。我们这些最熟知毒药之危险的人是最不会去轻易尝试它们的。不,这件事是一个自以为非常聪明、而且认为其他人都非常愚蠢的人做的。”
我感觉到而非看到博瑞屈稍稍放松了戒备之心,但我还是无法完全放松:“既然珂翠肯已经原谅我了,那为什么不能让我离开就好?为什么我必须回去?”
“现在没时间说这个了!”姜萁大声说,这是我第一次见齐兀达人几近生气的样子,“是不是要我花上好几个月、好几年的时间来教你我对于平衡的所有知识?有拉必有推,有吸气必有叹气?你以为没人感觉得到现在权力是如何在扭转倾斜的吗?一个公主必须忍受被交换出去,就像用来以物易物的母牛,但我侄女不是掷骰子赌博的奖品。不管杀我侄子的是谁,他显然也希望你死,我要让他赢这一把吗?我不这么认为。我不知道我希望谁赢,但在我知道之前,我不会让任何一方被除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