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惊变(第5/9页)
突然之间,安星眠开始有点领会了长门的意义。人生果然是一道又一道无尽的苦难之门吗?这只不过是苦难的起点而已吗?他呆呆地想着,耳边又响起了入门时章浩歌教导他的话。
“老师,我们所追求的‘道’到底是什么东西呀?”年少的安星眠问。
章浩歌摇摇头:“如果它能用语言形容出来,那就不能被称之为真道了。但是我可以从侧面给你一点提示,那就是追寻真道的过程,其实也就是认清楚生命本质的过程。”
“生命的本质?”安星眠虽然天资聪颖,面对这么大的命题一时间也有些犯迷糊。
“长门的修炼,就是主动追寻一切生命中的痛苦和磨难,用自己的身体、心灵和灵魂去体验这种苦难,”章浩歌温和地说,“因为只有通过痛苦的洗礼,人才能认清欲望的本质,认清欲望是如何蒙蔽我们的双眼和心智,才能够超越欲望本身,穿越漫长的生命之门,了解生命的真谛,从而寻求到真道。”
“好复杂……”安星眠摇摇头,“不过我至少明白了一点,当长门僧就要吃苦。”
在后来的日子里,安星眠凭着自己过人的毅力从富家子摇身变成苦修士,咬牙挺过了一切的考验和磨炼,对于《长门经》的阐释也能够口若悬河。然而只有到了这一刻,当看着挚爱的朋友和心爱的女子变成冰冷的尸体躺在自己面前时,他才真正觉得,自己用灵魂体验到了痛苦的意蕴。
外堂里静了下来,除了李福川强忍着的抽噎声之外,每个人的呼吸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而安星眠更是在那一刹那若有若无的领悟之外,产生了另外一种过去他从来没有产生过的情感:仇恨。这是一种完全和长门的宗旨背道而驰的情感,但他无法控制,无法压抑仇恨的飞速生长。
章浩歌,他一直深深信赖、深深敬爱的老师,竟然就这样夺去了两条性命,杀死了两个对安星眠同样有着重要意义的人。这原本是在噩梦中都难以发生的事,现在竟然就生生摆在他眼前。那一瞬间他已几乎完全忘记了章浩歌的所有好处,唯一记得的只有一件事:老师杀害了白千云和唐荷。
雪怀青从安星眠紧咬的牙关和铁青的脸色中猜到了他的心思,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先别这么想,你的两位朋友被杀害,你老师未必知情。”
“就算他不知情,和那样凶狠残忍的家伙待在一起,帮助他们做事,和他知情或者亲自动手又有什么区别?我不会放过他的!”安星眠恨恨地说。不知不觉中,他的说话口气变得凶狠而冷酷,那是他二十年间都未曾有过的。他固然对总是缠着他不放的风秋客也从来说话不客气,但那多半只是处于无奈和厌烦,并没有真正的恨意,相反内心深处还是心存感激的。但现在,两具尸体把他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雪怀青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低下头看着唐荷的尸身,心里禁不住想:这个女孩子,她也很漂亮啊。她不知出于什么心思,下意识地用指尖触碰了一下唐荷冰冷的面颊,随即像是被火烫了一样,猛然缩回手。
“你怎么了?”安星眠问。
雪怀青说出口的话让安星眠大吃一惊:“我觉得……她还没死。”
“你说什么?”安星眠也像是被烫了一下似的,瞬间跳了起来。
“你等一下。”雪怀青摆摆手。安星眠立即住嘴,站在一旁动也不敢动,就好像吹一口气都可能把这微渺的机会一下子吹跑了似的。
过了一会儿,雪怀青长出一口气,对着安星眠绽开一个笑容。这并非是她发自真心感到愉悦时的动人笑脸,而只是那种礼貌性的笑,但这样的笑已经让安星眠感到温暖。他知道,这个曾经冷漠的女子是在试图安慰自己。
“他们没死,”雪怀青用肯定的语气说,“如果真的死了,精神力会散尽,我的精神力就可以侵入她的头脑,然后用尸舞术控制她的身体。但是现在,我的精神力完全遭到了抗拒,也就是说,她的知觉虽然已经消失,但是精神还在,并没有消散。”
她又走到白千云身前查验了一番,对安星眠说:“一样的。这两个人都没有死,但不知道为什么,心跳和呼吸停止了。”
安星眠心中狂跳,飞快地思考着。没有死?他们俩都没有死?这是为什么呢?他开始在脑海中翻检着那些自己阅读过的浩如烟海的书籍,试图从中寻找出一个答案,到了最后,他眼前一亮,随即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那是一种假死的巫术,来自于雷州和云州之间雷云沼泽里的巫民,”安星眠说,“老师曾经告诉过我,他曾游历到那里,并且出于机缘巧合,学会了那种巫术的使用方法。他一定是请求那些人,要用毒药毒杀自己的妹妹,以便让她死得没有痛苦,而实际上却悄悄使用了巫术。他终究还是不忍心杀害唐荷。”
“这是不是说明,他总算还有点天良未泯呢?”雪怀青耸耸肩,“我知道这句话从一个尸舞者的嘴里说出来有点奇怪。”
“这恐怕和天良无关,容我再想想。”安星眠重新坐了下来,接过喜出望外的李福川送来的一杯茶,忍不住两手都在微微颤抖。雪怀青短短的几句话,让他仿佛经过了一番从炼狱重返人间的奇特经历,即便是有着长期的长门修为,这样极度悲愤到极度狂喜的转变仍然让他无法保持镇定。事实上,如果定力再差一点,他觉得自己说不定会肆无忌惮地嚎啕大哭起来。
唐荷没有死,白千云也没有死。在这一刻,这个消息犹如天籁之音,让安星眠立即忘记了刚刚升腾起来的澎湃恨意。
所以他终于冷静下来,倒是李福川憋不住发问:“如果他们都还没死的话,您知道怎么救活他们么?”
安星眠摇摇头:“抱歉,这种蛊术我也只是从老师口中听说,并没有研究过,但我可以确定,他们都还没有死,而且说不定我们根本不需要自己去找办法唤醒他们。”
“为什么?他们自己会醒?”李福川急忙问。
“据老师说,这种蛊除了巫民之外,其他人很难找到解救的方法,但根据蛊虫量的多少和下蛊手法的变化,中蛊者大概会在蛊虫的效力过去后自己醒来,可惜的是,我没办法判断这个时间是多少,”安星眠说,“现在只要找个地方把他们的身体好好保存起来,如果能保持低温那是最好的,以后应该有机会复活。”
安星眠说着,看向了李福川。李福川会意,不等他张口吩咐,马上说:“您只管放心,我会马上安排地方的,保证他们的身体不会受到任何损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