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海豚(第8/9页)
黑曜曾询问黎白南,是否该对风说个词,黎白南看看船长,船长耸耸肩,船员虽十分忙碌,却不担忧,船没问题。至于女士,据报正在船舱聚赌。伊芮安与公主曾上甲板,但有时难以立足,也发现自己只会挡路,因此又回到船舱。厨房小弟说她们聚赌,他被派去询问女士是否想吃些什么,她们说尽管端去,会照单全收。
黎白南发现自己身陷与午后同样的强烈好奇。船尾舱房显然灯火通明,金色灯光流泄船身之后的泡沫与涟漪上。大约子夜,他走向后方,敲门。
伊芮安开门。历经暴风的刺目光芒及黑暗后,舱房灯火显得温暖稳定,但油灯摆荡,投射摇晃阴影。他混乱地识辨颜色:女子衣服的缤纷柔和色彩,肤色棕褐、浅白或金黄,发色乌黑、灰白或金褐,而眼睛……公主一面抓起丝巾或某片布料遮面,一面惊讶地直视他。
“噢!我们以为是厨房小弟!”伊芮安笑道。
恬哈弩看着他,以害羞、同伴般的口吻问:“有麻烦了吗?”
他意识自己正在门口盯视,像个目瞪口呆的噩耗使者。
“没有……一点没有……你们还好吗?我很抱歉船这么颠簸……”
“我们不会把天气怪在你身上。”恬娜说,“大家都睡不着,所以公主跟我教她们卡耳格赌戏。”
他看到五面象牙骰棍散落桌面,可能是托斯拉的。
“我们在赌岛屿。”伊芮安说,“但恬哈弩跟我一直输,卡耳格人已经赢走阿尔克岛与伊瑞安岛。”
公主放下丝巾,坚定坐着面对黎白南,十分紧张,仿佛是名年轻剑士,在比剑前与他对视。温暖船舱中,她们都裸着手臂、裸着足,但她对自己裸露脸庞的强烈意识,像磁铁吸引铁针般吸引他全副心神。
“我很抱歉船这么颠簸。”他再度像个白痴般说,关上舱门。转身离去时,听到女子一起大笑。
他站到舵手身边,看着遥远不定的闪电点亮漆黑狂风暴雨,船尾舱房的一切犹在眼前:恬哈弩黑亮长发;恬娜温情、逗弄的微笑;桌上的骰子;公主浑圆的手臂如同灯火的蜂蜜色,咽喉隐在秀发投射的阴影中。但他不记得自己注视她的手臂与咽喉,只记得看着她的脸,她的双眼满是反抗、绝望。那女孩害怕什么?她认为他想伤害她吗?
一、两颗星辰在南方高空中闪烁。他回到拥挤舱房,卧铺已被占满,便挂起吊床睡了几个小时。他在拂晓前苏醒,依旧焦躁,便爬上甲板。
白昼明亮平静来到,仿佛从未有暴风雨。黎白南站在船首栏杆边,看见第一道阳光斜射海面,一首古老歌谣浮现脑海:
喔,我的喜悦!
先于明灿之伊亚
先于兮果乙造屿
拂晓之风抚于海
喔,我的喜悦,自由吧!
这是童年时听过的歌谣或摇篮曲,他记不得更多。曲调十分甜美,他轻轻哼唱,让海风将字词从唇边带走。
恬娜从船舱中走出,看见他后,前来身旁。“早安,亲爱的大人。”他亲密地向恬娜道安,依稀记得曾对她生气,却不知晓是何理由,或怎么可能会有理由。
“你们卡耳格人昨晚赢走了黑弗诺吗?”他问。
“没有,你可以留住黑弗诺,我们上床睡了。年轻人还在船舱里赖床。今天是否要……怎么说?抬起柔克?”
“唤起柔克?还不用,明早再说。中午前应该可进入绥尔港——如果他们肯让我们上岛。”
“此话怎说?”
“柔克保护自己免受不速之客造访。”
“噢,格得跟我说过。他曾在一艘船上,试图回柔克,而他们命风向逆转,他称那为柔克风。”
“对他?”
“很久以前。”恬娜欣悦地微笑,看见他的不可置信。他不愿允许任何行为冒犯格得。当时他是个在搅和黑暗事物的小男孩,他是这么说的。”
“他成年后还是在搅和。”
“现在不了。”恬娜恬淡地说。
“没错,现在轮到我们。”黎白南神情转为严肃,“我真希望我们知道自己在搅和什么。我很确定万物正逼近某种伟大的机运或改变……一如欧吉安预言……一如格得告诉赤杨。我很确定必须在柔克迎接一切,但除此之外,什么都不确定,一无所知,不知道我们正面对什么。格得带我入黑暗之地时,我知道敌人是谁;我率舰队到索拉岛时,我知道我想消灭何种邪恶。但如今……龙是敌是友?到底是什么不对劲?我们必须做,或消灭什么?柔克师傅能告诉我们吗?或许他们会逆转风向对抗我们?”
“因为害怕……”
“害怕龙。他们认识的那只,或不认识的那只……”
恬娜神情也很严肃,但逐渐露出微笑。“你可真带给他们一团乱七八糟的人物!做噩梦的术士、帕恩岛的巫师、两头龙,还有两名卡耳格人。这船上唯一有头有脸的乘客,就只有你跟黑曜。”
黎白南笑不出来。“若他也在就好了。”
恬娜将手放在他臂上,开口欲语,却又无言。
他将手覆盖在恬娜手上,两人沉默并立稍时,凝望跃动海面。
“抵达柔克前,公主有件事想告诉你。”恬娜说,“是来自胡珥胡的故事。在沙漠中,他们记得某些事物。除了楷魅之妇,我想这比我听过的任何事都久远,与龙有关……希望你能善意邀请她,让她免于请求。”
意识到恬娜语中的仔细与谨慎,他感到片刻不耐、一闪羞愧。他看着遥远的南方海面,一艘战舰正前往柯梅瑞岛或威岛,船桨高举,微弱、细小一闪。“当然。正午好吗?”
“谢谢你。”
※※※※
约正午时,他派遣一名年轻水手到船尾舱房,请公主到前甲板会见国王。她立刻出现,而因船只五十呎长,他能看着她前来:距离不远,但对她而言或许很遥远。接近他的并非一根无头无脸的红圆柱,而是一名高挑的年轻女子,身着柔软的白色长裤、暗红色长衫,头戴一只金环,固定覆盖头脸的透明红纱,面纱在海风中飘荡。年轻水手领着她绕过阻碍物,在拥挤、局促、狭窄的甲板上上下下。她缓慢而骄傲地行走,双足赤裸。船上每双眼睛都注视着她。
她抵达前甲板,立定不动。
黎白南鞠躬。“公主,你愿到来,是我们莫大荣幸。”
她低身、背脊笔直地行礼,说:“谢谢。”
“你昨晚没有不适吧?”
她将手放在以绳索串连、绑在脖子上的护符,一根以黑线绑系的小骨头,拿给他看:“凯雷兹,阿卡司,阿卡沙瓦,艾瑞维。”他知道阿卡司在卡耳格语中意指术士或巫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