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天衣】4
当头顶的烛光越来越少,而光线却越来越强的时候,我意识到我们的船正从那片诡秘的地下河流中驶出,以一种我们感觉不到的倾斜的角度,顺流而上,重新回到地面上的世界。
天空完全取代了烛光,光线穿过云层落进眼睛,我不敢多看,觉得刺眼,两岸的景色也恢复了正常,山石花草,擦身而过。
时间大概只过了不到两个钟头。
沿途的河道除了我们,也渐渐出现了别的船只,有商船,有渔船,还有停在岸边悠闲垂钓的小舟,一路上风平浪静。
“走捷径难免要担一些风险。”已经坐成了一尊雕像的天衣候终于又开了口,当前方的水面隐隐出现了一层昏蒙蒙的灰雾时。
敖炽见了,顿觉不妥,起身指着前方道:“你们看见那片雾没有?”
“这个时候,这个天气,水面上断然是不会起雾的。”聂巧人皱眉。
我看着那团灰雾离我们越来越近,一股与夏季无关的冷风从雾中钻出,将我整个身体都裹起来似的。
好冷。
眨眼之间,我们的船已经快速地扎进了雾中。眼前突然就灰了,好似被灌满了灰尘,看什么都是朦朦胧胧的。
船速放缓了些,行驶了十来分钟,也不见雾散去,反有越来越浓之势。
“救命啊!!救命啊!!”
“有妖怪啊!!救我们啊!!”
突然,前方传来宇阵阵凄厉的呼救声。
我扯了扯敖炽:“听到了?”
“我又不聋!”敖炽站起来,警惕地看向声音的来处,“留神些,说不定呼救的人才是想吃人的妖怪。”
“妖怪就没有。”天衣侯平静道,“这段水域有个名字叫鱼腹湾,这水下住了一条以人为食的大鱼,名唤巨尾,身量庞大,满口利齿,据说它的尾巴露出水面时,连太阳都会被遮住。常有不知厉害的船只误入,船上人无一例外填了鱼腹。”
话音刚落,我们的右前方出现了一艘被砸得稀巴烂的商船,凌乱的船板漂浮在水面,十几个人落在水里,有的抱着船板,有的靠自己挣扎着漂浮,一个个拼了命地叫喊着。
突然,一束诡异的红光从水下射出,不等我看清水下有什么,一头可比巨鲸的黑鱼从那些人中间一跃而出,硕大的鱼尾高高扬起,展开的鱼鳍如大鹏之翅,确有遮天蔽日的霸气,只是鱼头上那双堪比车灯大小的红眼,却透着让人不寒而栗且杀气腾腾的凶光。
黑鱼的一跃一落,掀起的水花简直铺天盖地,连离他们尚有距离的我们都被泼得浑身湿透,避无可避。更倒霉的是那十几个人,被水浪直接卷到了半空中,那黑鱼只管张嘴,便跟我们平日里将抛起的花生接到嘴里似的,一口气便吞了两人。
“孽畜!”我怒,腾一下站起来。
“国主。”天衣侯淡淡道,“巨尾生性残暴,且睚眦必报,今日你不管此事,我们自顾自走了,会免去不少麻烦。若你插手,弄丢了它的食物,此鱼必不会善罢甘休,会一路追逐,不吃尽我们不回头。”
我冷冷看了他一眼:“这鱼要是吃十几个你,我是不会管的。”
这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啊,拿无辜生灵去送死在先,身为天衣候,管天下民生,眼见自己国人蒙难却无动于衷。
“从来只见人吃鱼,哪来鱼吃人的道理。”敖炽话音未落,人已经嗖一下飞出去了。
聂巧人什么也没说,只将手中长剑一横,纵身跃出船外,踩水如履平地,直奔落水者而去。
我懒得理这冷血怪物,拔了一根头发化成长绳,飞身而起,朝那黑鱼冲去。
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大的鱼,比阿灯都大得多得多,模样还比阿灯丑那么多,黑色的鳞片又粗又厚,巨大的鱼嘴里布满了锯齿般的尖牙,完全就是个膨胀变异版的食人鱼。
敖炽一拳击在黑鱼的头顶,这一拳的力量将四周的空气都震荡了一下,黑鱼发出嘶嘶的声音,轰然沉下了水面。我一抛绳子,将幸存者们的腰缠得紧紧实实,又朝另一头的聂巧人喊了声,他立刻明白,抓住绳子的另头,两人一用力,硬是将剩下的十来个人一把从水里扯了起来,飞快地离开那片危险的水域,回到我们的船边。
那边,敖炽也随着那黑鱼一起到了水下,聂巧人要去帮忙,被我拽住:“一条鱼,他应付得了。”
突然,那边掀起了比刚刚更高的水浪,那黑鱼从水中刚露出半个身子,却又被拖了回去。红光黑影之间,又见一道紫气缠绕其中,鱼尾之外,恍惚又见一条紫色巨尾露出水面,一把拍到鱼尾上,硬是不给它任何冲出水面的机会。
慢慢地,水浪平息,最后竟连个漩涡都没有了。
又等了几分钟,黑鱼的头浮了上来,紧跟着,鱼鳍浮了上来,再然后就是些巨大的肉块。
最后的最后,平静的水面突然炸开,水花之中,敖炽一跃而出,完好无损地落回船上,第一句话就是:“鱼肚子里头到处都是黏答答的!!恶心坏了!!”
“你被它吞了?”聂巧人打量着他。
敖炽白他一眼:“那叫战术!从内部瓦解敌人是最有效的!”
聂巧人一皱眉,又道:“刚刚我似乎看到水里还有别的东西,一条紫色的大尾巴。”
敖炽眼珠一转,戳着他的心口道:“爷跟那条鱼生死搏斗的时候不见你来帮个忙!居然还有工夫在那边眼花!”
“你夫人不要我帮忙的。”聂巧人指着我道。
“你一直说尊严比什么都重要的。”我朝敖炽耸耸肩,“一条鱼而已嘛。’
敖炽耷拉下眼皮;“可那条鱼真的好大啊,牙齿跟刀一样。”
眼前的灰雾,渐渐地薄了,四周缓缓地亮起来。
一直隔岸观火的天衣候这才回头看看我们,又看看被我的绳子牵扯着的,漂在我们船边的幸存者们。
“如果你们打不过那条鱼,又该如何?”他摇头,“这些人与我们非亲非故,生死又有什么要紧的。若真被这件事扯了后腿,你们不会后悔么?”
敖炽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冷冷道:“不露脸的怪物,你肯定没听过一个故事,说的是有个自以为是的家伙,他们村子里天天来强盗,第一天,他听到别人家在求救,他锁好门,拍着心口说‘幸好不是我’,不管。第二天,又听到别人求救,他还是说‘幸好不是我’。第三天第四天第N天,直到整个村子的人被杀光了,强盗找到了他家,这时候他也喊救命,可也在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已经没有人能救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