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天衣】5
我们的船转过一个急弯,突然一个剧烈的颠簸,船上所有人都被颠得离开了原地,魂都要飞出来似的,落回原处的瞬间,眼前便真的亮起来了。
白云如丝,骄阳刺眼,连吹来的风都带着真实的热度,我半眯着眼睛仰头看天,判断着这会不会又是一个幻境。
河川两旁不再是花草丛生的低矮河岸,而是排连绵不断的凌云高峰,黛翠相间,云遮雾绕,看着却是眼熟。低头看河水,已改了流向,如今我们是逆流而行,且河水颜色也比之前清透了不少,没有看见鱼,倒是零星有几朵白牡丹似的花朵优优雅雅地自水下流过。
我又抬头看两侧山峦,再低头看水中牡丹,如此反复几次,突然反应过来:“这里不是我初入鱼门国时经过的地方么?”我指着山顶某处,“接我的家伙说,历代国主的坟墓就在那里。”
天衣侯仍旧坐得稳如磐石,只道:“那里是鱼门国最高的地方了。”
敖炽左右环顾,道:“是了!我也记得这块地方,我来时也是从这里进去,只是当时是夜晚,但看那山峦的形状,肯定是同个地方。”他皱眉,“你说我们的目的地是乌川尽头,难不成这尽头,就是鱼门国的入口?”
天衣侯不答话,船忽然拐了个弯,往一片水草丛生浮萍遮面几乎看不见空隙的窄道里而去,窄道尽头便是那高耸入云的山峰,肉眼看去并无去路,再往前我们的船就要撞山了。
聂巧人看着越发逼近的石壁:“你就不怕你家霜官姑娘撞破头么?”
“且安心坐下。”天衣侯平静道。
说来也怪,水草浮萍在我们面前听话地分开去,眼见着已是无路可走,可真到了石壁前,却见一条蜿蜒水道延伸往前,刚刚能容下我们的船。
行驶其中,只觉水流平稳,划过船底的白牡丹越来越多,清丽多姿,美如梦境,然而,白花之下又隐见红影,我突然想起初入鱼门国那天,游弋在牡丹之下的红色彼岸花——花开花落各千年,花叶世世不相见。赤火高烧幽川岸,但指坦途到黄泉——记得我还问过胖三斤,为何此地会有彼岸花,且还长在水里,他只说“这里是鱼门国”。
我抬头问天衣侯:“为何水中会有彼岸花?”
“有多少死去的灵魂,就有多少彼岸花在此漂浮。”他淡淡道,“此花本就与生命无关,在水里还是在地上,并不要紧。”
“那白牡丹呢?”我又问,“这花在水里可活不了。”
天衣侯沉默片刻,道:“原是没有的。也许有些人的灵魂跟别人的不一样吧。”
不等我再追问下去,狭窄的空间顿时豁然开朗,一片白石累积而成的河岸横亘在前方,岸边,居然还坐着两个钓鱼的闲人。
仔细一看,却是寇争与白小姐。
见了我们,寇争拍拍屁股站起来,笑道:“我当是我们的对手终于赶来了呢,原来却是诸位考官啊。”说着,他拍了拍白小姐的肩,“你输了。”
白小姐长长叹了口气,摇头道:“好了,我会教你的。”
“要教我折会飞的那种哦!”寇争笑眯眯道。
“啰嗦。”白小姐起身,凤眼一斜,打量着从船上跳下来的我们,不满道。“你们可知我们在这河岸上等了多久,此地连个可休息的干净地儿都没有,这日头毒的,晒得我脸都黑了。”说着,她又踮脚朝我们身后眺望了一番,奇怪道,“就你们?后面没有其他人了?”
我摇头:“他们已经不及格了,不会再来了。”
“哦?”寇争道,“不会吧,我们赶到那地下码头时,一条船都没剩下,想来那四位应该比我们先到才是呢。”
“你们倒时便一条船都没有了?”我奇怪地问,“那你们如何到此地的?”
“游过来的。”寇争嘿嘿一笑,旋即被白小姐打了一拳:“没正经的老东西。”然后她才正色道:“我折了一条纸船,凑合着来了。”
“纸船?”敖炽指着他们两个,爆笑道,“你们俩加起来怎么也得两百斤,纸船能托住你们才有鬼!不不,先告诉我你上哪儿找那么大的纸折纸船?”
白小姐看都不看他一眼,只从袖口中取了一张两寸见方的白纸出来,只见她手指娴熟地翻飞折叠,不消片刻,一只小小的纸船便停在她掌心,她随手一抛,纸船落地,顿时胀成了寻常船只的大小,装两三人毫无问题。
虽然对我来说,这样的本事不过雕虫小技,但对寻常人而言,能做到这般娴熟,也非等闲。
“可以啊,还有这本事。”玩心大起的敖炽噌一下跳进船里,用力踩了踩,“可纸船会渗水啊。你把我放水里去试试。”
白小姐左手一推,纸船嗖一下滑进了水里,敖炽一个趔趄坐下去,抓住船舷朝她骂道:“你一个姑娘家,动作倒是轻点啊!”
白小姐不说话,手指一转,那纸船就跟得了她的令似的,在原地打起圈来,且越转越快。敖炽在里头鬼哭狼嚎,最后直接被甩了出来,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
“白小姐好手段。”我鼓掌,“这种话多的人就是欠收拾。”
她微微一笑,一摆手,水中的纸船呼一下缩回本来大小,很快被河水湿透,在水中化成了一团慢慢散去的纸浆。
“我白家世代以造纸为业,但凡与纸有关的物事,我多少能料理一二。”她谦虚地朝我微颔首,“在国主大人面前卖弄,勿要见怪才是。”
敖炽天旋地转地爬起来,居然也没生气,还说:“真的好结实啊!完全不漏水!”然后踉踉跄跄跑过来,甩了甩脑袋看定白小姐:“你用的什么纸?”
我赶紧把他扯到身后:“你问这个干啥!”
他小声道:“钱也是纸啊!她既能用这种纸造船,肯定也能用它做钞票啊!”
“对不起我追不上你的思维了。给我闭嘴!还有,造假钞是犯法的!”我白他一眼,不好意思地朝白小姐笑笑:“外子唐突了,白小姐莫要笑话。”
她又上下打量我们一番,俏皮笑:“之前见二位戴着面具,还以为是怎样穷凶极恶的人呢,原来竟是一对壁人。国主大人,您比我想象中年轻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