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九章 我从山中来,山风翻我书

逃暑镇逃暑镇,一个光听名字就倍觉清凉的小镇,此时火气却很大。

其实对峙双方中的王远燃那拨人,就皮囊卖相而言,除去老将阎震春的嫡孙瞧着就是个反派人物,其余众人便是那个出手重伤了锦骑伍长的高大青年,也仅是姿态倨傲了点,不像是什么满肚子坏水的恶人,而四位沉默寡言的家族供奉式老者也各有一番宗师风采。而北凉方面,明面上有六十多位巡城锦骑出现在小镇街道上,一律轻甲,仅佩凉刀,不负弓弩。那个负责武当山脚逃暑镇在内三镇事务的锦骑都尉,身材壮硕,但生了一双小眼睛,眯起的时候几乎像是要从脸庞上消失了,他搀扶着胸口满是血迹的麾下锦骑伍长,后者最后被那高大青年一拳捶在胸膛,在街道上倒飞出去好几丈远,显然受了不轻的内伤,没有两三个月修养就别想当值做事了。

锦骑都尉之所以没有意气用事,下令手下那陪同自己紧急赶来的六十多个兄弟抽刀破敌,一来是对手中有好几位深藏不露的高手,即便有拂水房谍子策应,己方也未必能占到便宜,再则那个出手伤人的年轻人已经自报身份了,竟是离阳射声校尉的儿子,射声校尉是京畿四大校尉之一的实权武将,品秩不算太高,正四品,却是离阳四征四镇四平十二大将军的有力候补。刚刚而立之年的锦骑都尉本身就是北凉将种子弟,对于纨绔圈子那点龌龊早就耳濡目染,最为熟悉不过,闹事的时候,正主儿一般都是不会出面吵吵嚷嚷的,嫌掉价,需要得心应手的帮闲狗腿子站出来。那个父亲是射声校尉的年轻人就属于此列,能够让这么个根正苗红的太安城将种充当帮闲,其余那些个面对六十多北凉锦骑也没如何惊恐畏惧的公子哥,身份只高不低。

这名锦骑都尉的顶头上司,是那位统辖附近三郡军务的角鹰校尉罗洪才,罗校尉很早就撂下狠话,这次莲花峰举办佛道之争关系到咱们北凉的脸面,来武当山凑热闹的不是当官的就是读书人,那些小娘们也个个是细皮嫩肉的大家闺秀,都胆子小,经不起折腾,见着这些人你们这帮糙爷们都和气点,最好给点笑脸,该帮着指路的时候就好好说话,别不耐烦,有些事能搭把手就搭把手。总之哪个王八蛋要是敢在外人面前给北凉丢了脸,那他罗洪才就能要他掉几层皮!

锦骑都尉有些为难,虽说只要自己一句话,这逃暑镇也就真要打杀起来了,六十锦骑打不赢,武当山脚可还有罗校尉的两千多精兵,但既然当了这个统辖两百锦骑的都尉,他就不能如此意气用事,一个射声校尉的儿子打了就打了,若是再多出一两个带征镇平字的朝廷大将军子弟,或是不小心弄残了六部高官的子孙,事情一闹大,难道到头来真要让王爷亲自帮咱们擦屁股不成?

但是锦骑都尉心里憋屈窝火啊,想着这帮从太安城跑来耀武扬威的龟儿子们,也亏得不是北莽蛮子,否则他哪里需要如此犹豫不决。今天这事儿明摆着是那帮京城权贵启衅在先,伍长陶牛车已经够隐忍退让的了,要换成他看到那个场景,恐怕早就二话不说拔刀砍人了。敢来欺负我们北凉的女子?

王远燃轻轻松了口气,幸好那都尉是个识大体的,要不然双方当真不计后果地厮杀起来,那他秘而不宣的谋划就不好收场了。王远燃眼角余光悄悄一扫,身边一个个伙伴的微妙神态尽收眼底。

阎通书身体微微颤抖,既有直面传说中北凉悍卒的惶恐,也有激动,整座太安城都骂他是个扶不起的色胚子,是春秋名将阎震春杀伐太盛罪业太重才遭到报应,故而有了这么个不成材的独孙来支撑阎家门面,但如果他阎通书这次能够安然返回京城,谁不说他阎通书是敢跟北凉军扳手腕子的好汉,谁敢再说他是孬种?

负责驻守京畿北部的射声校尉李守郭之子李长良,所在家族,在京城最著名的出挑人物,反而不是身居高位的李校尉,而是李长良其兄李长安,仅是三十岁出头,就已经担任离阳常设将军中的中坚将军,更重要的是李长安这个从四品将军,是皇帝陛下登基后提拔的第一拨京畿武将。李长良本人去年就跟随杨慎杏杨虎臣父子的蓟州军南下平叛,只可惜杨家军接连大败,沦为满朝文武的笑柄,除了失去一臂的无双猛将杨虎臣,这支平叛大军不管是否真的立下战功,无一人因功受封。原本在沙场上亲手斩获十余西楚叛逆首级的李长良,也因此沉寂。李长良为何今日会为自己心底一直瞧不起的阎通书出手?朋友义气?那也太小看父兄皆豪杰的李长良了,此人在出京前,家族就一直在暗中竭力帮其进入兵部侍郎唐铁霜在辽东打造出的那支朵颜精骑,但是唐侍郎一直对此含糊应付,说什么如今不带兵了说话未必管用,这话谁信?祥符二年在边境上一口气打了好几个小胜仗的朵颜精骑,真名应该叫唐家精骑才对吧!只不过你们唐家为了避嫌,怕给你唐铁霜在兵部惹来非议,那一万六千朵颜精骑的新任统帅,才用了一个不姓唐的边将,可那家伙还不是你唐铁霜从一手从伍长慢慢提拔起来的。

只要今天李长良在北凉表了态,事后都不用李长良在太安城给自己声张什么,相信与蔡楠身为大柱国顾剑棠左膀右臂的唐铁霜,就会心领神会了。一个人人眼红的朵颜精骑都尉官身,岂不是李长良的囊中之物?

宋天宝看似傻愣愣盯着那个身材高挑的北凉美人,王远燃心中冷笑,学阎通书装那色胚?那阎通书去年带着三千两黄金入京城,短短大半年就挥霍干净,光是给阎通书一人就买下了几位太安城年轻花魁的“初春”?你这胖子连见色忘友都不是,就别假装见色忘命了吧。祥符二年又自称从你爹那里偷了五千两黄金,就你爹那雁过拔毛蚊腿剐肉的精明劲儿,别说无声无息从辽东偷走五千两黄金,恐怕没他答应或是默认的话,你小子偷一颗铜板都难吧。宋胖子的宋胖子,自你入京以后,这一年来,靠着我王远燃阎通书这些人的名号,帮你爹挣了恐怕远远不止八千两黄金吧。

前刑部侍郎王祚的千金王晚弈,京城出了名手谈成痴的老侍郎生了八个儿子,结果晚年得女,于是就给自己闺女起了这么个名字。王晚弈相貌凑合,身材倒是极好的,可惜性情就值得商榷了,这么多年勾搭了多少有望鲤鱼跳龙门的寒门士子,又始乱终弃?还真把自己当作志怪小说里的狐仙了?可怜那些只能借宿京郊寺庙的穷酸士子,挑灯夜读之时,突然窗外“飘”来一位薄纱蒙面的婀娜女子,人人都给迷糊得神魂颠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