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九章 我从山中来,山风翻我书(第2/4页)

此时,王晚弈正用看待仇人的眼光,死死盯着那个宛如真正狐仙下凡的北地高挑女子。

看见事态都在掌控之中,王远燃愈发镇定,视线跃过虎视眈眈的北凉锦骑,发现最早在街道上露面的高士箐身旁,殷长庚那几人都已经到齐了。王远燃看到这些人,心情当然不能不复杂,去年自己父亲还是有望从张首辅手中接过顾庐大权的一部尚书,但哪怕父亲不曾被平调外放到兵荒马乱的广陵道,那场名动京城的风波中,王远燃惹了赵淳媛揍了韩醒言后,仍是被父亲带去赵府外跪了半天。王远燃至今不觉得自己就错了,本就是赵淳媛这个薄情婆娘有负青梅竹马的自家大哥在先,结果跑去给那姓殷的当媳妇,说什么她与殷长庚是两情相悦,是她有愧王远燃那个长辈公认性情温和敦厚的兄长。其实还不是看到殷家仕途前程好,尤其是殷茂春要接任她爹的“天官”吏部尚书一职,赵右龄这老儿在吏部盘踞十多年,手握天下官员升迁大权,座位底下真没点屎?去中书省前当真能擦干净?王远燃如果可以,这个时候就想跑上去给那赵淳媛一巴掌,然后当着高家兄妹的面揭穿韩醒言的老底,你小子也就这点出息了,明明爱慕那个高士箐,却连说出口都不敢,只能乖乖按着媒妁之言娶那赵室县主。王远燃向来跟韩醒言关系不差,去年那一拳打在韩侍郎儿子的脸上,何尝不是哀其不幸怒气不争?

王远燃最终视线停留在殷长庚身上,眼神与王晚弈看那北凉女子,如出一辙。

殷长庚,好一个被所有人器重看好的天之骄子!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貌似都在一个人身上齐全了。世上当真有如此十全十美的年轻俊彦?王远燃不信,但是从赵右龄到元虢再到韩林,甚至是王远燃的爹王雄贵,这一大帮顾庐出身的永徽名臣,谁不对殷长庚赞誉有加。王远燃突然笑了,还真有一人跟自己英雄所见略同!而且是殷长庚打死都猜不出来的,那就是我离阳三朝重臣,坦坦翁桓温!王远燃这辈子怕的人不少,但敬重之人,唯有坦坦翁。所以当时坦坦翁要他滚去国子监闭门思过,王远燃直接拒绝了娘亲的挽留,老老实实就真滚去国子监收心养性了。在王远燃即将离开国子监的时候,已经有小道消息传出,坦坦翁有意退位让贤,而赵右龄或是殷茂春极有可能入主门下省,在暗流涌动之际,老人破天荒亲自到国子监见了一回王远燃,临行前,坦坦翁说了一番王远燃自认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言语,“臭小子,做人如翻书念经,莫说我这脖子都在黄土里的老头子,就是你爹王雄贵这个岁数,也是半截身子入土了,差不多把那书翻到末尾,已经翻不出花样来。但你这样的年轻人,不一样。古话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但不管多难念,你小子也该懂事了,要好好念,也要念好。之所以跟你废话这些,是我桓温年少时,也是你这般游手好闲的德性,但老话说的浪子回头金不换,不骗人。”

王远燃当然清楚小真人吴士祯当时那种含蓄怂恿,别有用心。这不算什么,不说远处,只说近处的李长良宋天宝等人,哪个不是聪明人,如此“冒失”行事,皆是各取所需而已。能够混到他们这个层次,就算是出了名混账不堪的阎通书,也不是真傻。宋天宝要靠他阎通书的阎震春嫡孙身份扯起虎皮大旗,阎通书除了整整一年白吃白喝还白睡花魁,暗地里又为一向手头拮据的阎家进账了多少银子?至少二十万两!否则你以为阎老将军死后那个美谥能如此顺畅通过礼部大议?

越是重新审视身边人,王远燃越是开始明白自己父亲的为官不易。

所以王远燃虽然做不到让他爹从水生火热中的广陵道经略使,重返京城担任中枢重臣,但最不济可以凭自己为爹赢得几分士林清誉。

突然间,意外之喜来了。

大概是察觉到北凉锦骑的难堪处境,作为当事人之一的北凉佩剑女子,报出了她的身份,原来她爹是陵州刺史别驾宋岩,作为陵州文官二把手,可算北凉境内排得上号的封疆大吏了。宋岩的女儿,宋黄眉用剑尖指着射声校尉之子李长良,怒气冲冲道:“比官大官小是吧,你爹那个狗屁校尉了不起啊?!”

王远燃有些忍俊不禁,如今你们北凉是裁减了一大帮杂号将军校尉,只要不掌兵权就连出门悬佩北凉刀的资格都没有,可人家老子李守郭的校尉还真就挺了不起的,如今就是正四品了,跟宋岩的一州别驾相当,而且这个射声校尉不敢说立马接任四征四镇大将军中的一个,但只要运作得当,顺风顺水熬个四年五载的,品秩稍低的四平将军之一肯定跑不掉,何况人家的兄长更是私下有个离阳军界“小陈望”的说法,你这别驾之女在李长良面前,仍是略显不够看啊。

色胚阎通书先是噗嗤一笑,然后更是夸张大笑,也算这位纨绔子弟有能耐,一个男人也能抖出花枝乱颤的味道,只见他一手持扇,一手捂住心口,“哥哥我怕死了!”

阎通书好不容易止住笑声,撇嘴道:“一州别驾就别说了,刺史还马马虎虎。”

这时候,那个一直对闹剧无动于衷的冷艳女子终于开口了,转头对那名锦骑都尉轻声说道:“我爹是李经略使。”

锦骑都尉愣了一下。

那女子嫣然一笑,柔声道:“嗯,我还有个弟弟,叫李翰林,如今是凉州游弩手都尉。”

在北凉军伍,不论是境内驻军还是关外边军,李翰林这个名字,大多都听说过,甚至比北凉文官第一人的李功德还要管用。

锦骑都尉先是会心一笑,但愈发纠结了。

今儿这事,真不是双方比拼官大官小的事情,他这个官帽子无足轻重的北凉境内锦骑都尉,根本就不是担心自己没有背景,才不敢一声令下把那些兔崽子打成猪头。而是如今凉莽大战打得不可开交,他这个家中独子的锦骑都尉,因为老爹和娘亲拉上所有家族长辈一起软磨硬缠,本就没机会去边关杀蛮子了。但是他爹好歹是当过正儿八经幽州边关校尉的武将,对大势时局一向颇为上心,如今北凉跟离阳朝廷的关系如何,他这个都尉知道不少,越是如此,他就越不能在这个时候横生枝节,给罗校尉甚至是给王爷惹是生非,连累得北凉处境愈发险峻。

他转头看了眼死活不愿离去的麾下伍长陶牛车,就连这个老兄弟都知道轻重,是卸了甲胄摘了凉刀以北凉百姓的身份去跟那个李长良过招。自己又怎能莽撞行事?

陶牛车,曾是北凉游弩手伍长,与李翰林一样,当年同为负责龙象骑军大军北上开道的精锐斥候,在战事中左腿重创,不得不退出游弩手,按照北凉边军的规矩,原本可以在地方驻军担任副尉,可是陶牛车死活不肯,说就是个上了年纪的瘸子,能回到地方上当个伍长就心满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