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埃利亚斯

过了一整夜又一整天,塔斯才回来。他什么都没说,眼神怪异地看着我的牢门。我牢房外火把的光线略微不同于平日——典狱长手下有个假面人在监视我们。终于,牢门外的假面人离开。我低下头,声音压到极低,以防他再回来听到。

“告诉我你有好消息,塔斯。”

“士兵们把艺术家挪到了另外一间牢房。”塔斯回头看看门口,然后迅速在牢房地板上画出图示。“但我找到了他。这片区域整体是环形的,对吧?卫兵们住在中间,”他在环形区域上端画了一个叉。“艺术家在这里。”他说,然后又在底部画一个叉。“你在这里。楼梯在中间。”

“很好,”我小声说,“制服呢?”

“蜜蜂儿可以帮你搞到一套,”他说,“她能潜入洗衣房。”

“你确定能相信她?”

“她痛恨典狱长。”塔斯打了个寒噤,“甚至比我更痛恨。她不会背叛我们的。但是,埃利亚斯,我还没有跟突击队的头目阿拉杰谈过。而且……”塔斯看上去很是过意不去,“蜜蜂儿说,整个监狱没有一个地方能找到泰利粹取液。”

十层火狱啊。

“另外,”塔斯说,“屠杀学者的行动已经开始了。武夫们在监狱院子里竖起围栏,把他们都赶进去。严寒已经冻死了很多人,但是——”他想到即将发生的暴行,声音颤抖,我感觉他一直在鼓起勇气要说后面的话。“还发生了一件事——这次是很好的事。”

“典狱长全身长满毒疮,会慢慢痛苦地死去?”

塔斯笑了下。“几乎一样好。”他说,“我得到一个消息,埃利亚斯,来自一个金色眼睛的女孩。”

我的心脏真的差点儿跳出胸膛。这不可能。可能吗?

“告诉我一切。”我看看门口,要是塔斯在我牢里逗留超过十分钟,就会有一名假面人跑来查看了。男孩手脚利落地给我清理伤口,更换绷带。

“她先是找到了蜜蜂儿。”我竖起耳朵听他说。几间牢房之外,卫兵们开始了新一轮审讯,囚犯的尖叫声响彻走廊。

“蜜蜂儿还以为见鬼了,因为声音突然就从没人的地方传出来。那声音带她进入一间空空的营房,然后那女孩从空气里现身。她向蜜蜂儿询问过你的情况,所以蜜蜂儿找我说了这件事。”

“她——她曾经隐身过?”塔斯点头,我坐下来,愣掉了。这时候,我也回想起她之前有几次,几乎是不见了踪影。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离开塞拉城之后,我记的。就在那小妖触碰过她之后。那东西的手只碰到过拉娅一秒钟,但也许一秒钟足够激活她体内的潜能。

“她让你传什么消息给我?”

塔斯深吸一口气。“我找到了你的弯刀。”他背诵说,“我很高兴看到它们。我有办法潜入,也能让别人看不到我。阿菲亚可以偷到几匹马。那些学者怎么办?屠杀已经开始了。如果你见到我哥哥,跟他说我来了,告诉他我爱他。”

“她说她到天黑再来听你的回信儿。”

“好的。”我对塔斯说,“下面是我想让你对她说的话。”

其后三天,塔斯在拉娅和我之间来回传递消息。我本来会倾向于怀疑这是典狱长的诡计,要不是我信任塔斯,以及他带回的消息都有明显的拉娅特质:甜美,略显矜持,但在言辞后面暗藏着一份力量,表明了她的决心。要小心哟,埃利亚斯。我可不想看你再受更多伤。

缓慢地,痛苦地,我们一起拟订了一套计划,部分属于她,部分来自我,部分来自塔斯,完全疯到不像话。它还严重仰赖阿拉杰,反抗组织突击队的领头人,这人我从来没见过。

拉什纳节的早晨,开始时跟考夫监狱的其他早上没什么两样:没有任何天亮的迹象,除了卫兵换岗,还有一份体内的感觉,身体像是在苏醒过来。

塔斯带了一碗稀粥,放在我的面前,然后飞奔逃离。他脸色苍白,很是害怕,但当我跟他视线相遇时,他极迅速地点了一下头。

他走后,我迫使自己站起来。只是站立,就已经让我喘息不止,我的锁链感觉比前一天晚上更加沉重。全身哪儿都痛,而且在疼痛感之下,疲惫似乎也穿入我的骨髓。这不是一次审讯或者一段长途之后的那种劳累。这是行将就木的身体即将放弃之前,那种油尽灯枯的感觉。

只要挺过今天,我告诉自己,你就可以安心死掉了。

随后几分钟,简直像典狱长的折磨一样难熬。我痛恨等待,但很快,一股带来希望的气味飘进了牢房。

烟味。

一秒钟后,焦急的对话声。一声呼喊。警钟敲击声。还有急促的鼓声响亮地回荡。

干得好,塔斯。靴子声沉重地跑过门口,外面很亮的火把光芒变得更亮。几分钟过去,我不耐烦地摇动锁链。火势蔓延得很快,尤其是假设塔斯按我吩咐的,在士兵营区洒过那么多油料的话。很多烟涌进我的牢房。

有个人影经过门口,还向里看了一眼——无疑是为了确定我还好好被锁着。然后,那人就走掉了。几秒钟后,我听到钥匙插进锁孔,门开了,是塔斯小小的身形。

“我只能找到牢房钥匙,埃利亚斯。”塔斯溜进来,把一把细刃短剑和一枚弯针塞在我手里。“你能用这个捅开其他锁吗?”

我骂了一句。我的左手还不听使唤,被典狱长用钳子伤得太重,但我还是接过捅锁工具。烟更浓,我的手也更木了。

“快点儿,埃利亚斯。”塔斯看看门口,“我们还得去救代林出来呢。”

我镣铐上的锁头终于弹开,一分钟后,我又打开了脚踝铁铐。牢房里的烟浓到让我和塔斯都必须弯腰呼吸,我迫使自己套上他给我拿来的卫兵制服。制服不足以掩盖我在审讯区牢房染上的一身恶臭,也不能掩盖我肮脏的头发和那么多伤口。但足够让我混出考夫监狱的厅堂,进入监狱庭院。

我们用手绢蒙住脸,缓解刺鼻的黑烟,然后开了门,冲出牢房。我试着快走,但每走一步都痛。塔斯很快跑得不见踪影,烟气弥漫的石头走廊里还没有起火,但头顶的木梁早晚是要烧起来的。区域中央的士兵营房,里面有好多木质家具,再加上满地成摊的灯油(塔斯送的),已经烧成了一堵火墙。好多人影在烟气中乱跑,喊叫声回荡。我冲过楼梯旁,片刻之后回头,看到一名假面人挥手扇着浓烟,跑上楼梯逃离本区。好极了,卫兵开始逃跑了,正如我所料。

“埃利亚斯!”塔斯冲出浓烟出现在我前面,“快点儿!我听假面人说,楼上的火势也蔓延开了!”

典狱长用来照亮这地方的火把呀,终于有一次用对了地方:“你确信我们是这个区域仅有的囚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