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天大的人情带来天大的生意
“古东家,您这一趟可真是劳苦功高,按说今天我该把江宁城里最大的馆子同庆楼包下来给您接风洗尘连带庆功,可是京商的那位李大少爷,已经把同庆楼连着包了快一个月了。这么大的饭庄子,成了京商的后厨。”彭海碗不忿地说。
古平原前脚进门,就听彭海碗在那里发牢骚,仔细一问才知道,李钦几天前特意上门来,买走了刚从徽州进来的一批好茶,却又都洒在玄武湖里,说是用湖水泡茶汤,请王八虾蟹喝茶。
“您说说看,这不是故意糟蹋东西,连带糟蹋咱们顺德茶庄嘛。”
古平原倒没动气,淡淡道:“他那钱是从塘工上克扣出来的,自然可以丢到水里听响。”他忽然灵机一动,“彭掌柜,你何不找十几个闲汉去玄武湖边挑水煮
水,就说这湖水中带了茶香,从今往后只喝这湖水。”
“嘿,这法子太妙了,如今江宁城里闲汉可不少,十个大子就能雇来俩,咱们天天雇他几百人去喝水,非闹得满城皆知不可。那李钦可是花了大钱来给咱们擦招牌,要是知道了还不得把鼻子气歪了。”
古平原再问起包饭庄的事儿。原来李钦一个月前兴冲冲回到江宁,原打算到总督衙门当面回禀海塘竣工一事,没想到曾国藩却不在城中,而是动身前往了江西。只因江西巡抚奏报,说是在大山中发现了洪秀全的独生子洪天贵福的下落。这是长毛最大的漏网之鱼,虽然其人年幼,但是却可以被余孽利用,当成一面大旗,以图东山再起。曾国藩深知这里面的轻重,带着鲍超和一干幕僚连夜匆匆赶往江西。
李钦异常扫兴,好在李万堂已经到两江各地去巡视盐店,而早先到了江宁的李太太则深居简出,最多是叫两个昆曲戏子,在院子中演一出折子戏来解闷。
院子比不得戏台,只好弄些场面不大的文戏,咿咿呀呀一唱就是半天工夫,李钦陪着母亲看了两天戏,整日昏昏欲睡,借口办事跑了出来。他年轻好热闹,手头又有了塘工上省出的十几万银子,干脆带着几个手下人东走西逛,跑到顺德茶庄闹了一气还不过瘾,总想着在江宁城中大大出一次风头。
阔少爷想花钱,当然就有人帮着出主意。有人让他到玄武湖边上的同庆楼,把上下两层全都包下来。下面这一层开流水席,只要是冲着楼上喊一声“谢李家大少爷赏饭”,就都能坐下来吃一顿,饭菜虽然不过是普通小炒,可是在饥馑遍地的江南那真不亚于商纣王的酒池肉林,每天同庆楼下一条大街挤得人山人海,人声鼎沸。挤不上去的人就扯开嗓子喊“谢李少爷赏饭”,弄得沸反盈天。
当地衙门当然要管,于是又有人给李钦出主意,干脆把江宁城里大大小小的官儿弄了一份单子,每人每日发一张请柬,以京商李家的名义邀请他们到同庆楼饮酒作乐。
李家财大势大,特别是办成了军费免于报销之后,李万堂的本事更是被传得神乎其神,都说他在军机处和宫里都有很深的门路,只要找到他,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儿。
当官的最重路子,特别是能和京城大佬搭上关系,那就好比给仕途开了一条终南捷径,李家既然手眼通天,那这条路子当然人人趋之若鹜。所以连李钦都没想到,会有这么多的官儿愿意与李家结交,每日到同庆楼来赴宴道一声“久仰”的官员比到总督衙门等候奉委听差的人还多,就连本府的首县大人都特意赶来吃了一席。巡街的衙差和兵马司的士卒看见连本衙门的官儿都在此赴宴,别说管了,还得在街口当差维持秩序。
这一下真是面子十足,李钦原本只想开上三天三夜的筵席,眼见人群络绎不绝,官员往来穿梭,他兴致大起,干脆放话说是要连请一个月的客。这是近来江宁城里的头号新闻,都说不认路不要紧,看谁面有饥色步履匆匆,那必是往同庆楼去,看谁打着饱嗝酒足饭饱,那必是刚从同庆楼回来。
古平原站在不远处稍抬头看着,就见同庆楼下面依旧是挤得人山人海,桌椅有限,后厨也忙不过来,每半个时辰放一批人进去,等着的人都不耐烦,除了大声催促,就是纷纷扯着嗓子喊“谢李少爷赏饭!”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彭海碗挤挤眼:“东家您听,像不像谁家发丧,本来不孝却硬要干嚎。”刘黑塔“嗤”地一笑:“难为他听了一个月还听不腻歪。”
“他要的就是这做派,不然怎么能显出大少爷的身份。”古平原也很是看不惯,微皱着眉,“我本来还想找他问句话,这么多人可不方便开口了。”
“古大哥,这小子搞不好就是当初派人来杀你的幕后主使,咱们是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刘黑塔目中现出兴奋的神色。
“那次不是他做的。”古平原心里有数,“我是想跟他说说塘工的事儿。”
“塘工?不是都修完了嘛,还说什么。”刘黑塔不解地问。
“你还记得他那竹笼塘吗?也不知是谁出的主意,故作聪明其实要害苦了当地百姓。别说挺上三年五载,依我看来,能维持一年半载就已经很不错了。”
“那塘看上去也是蛮坚固的,虽说窄了些,总不至于一年就坏吧。”刘黑塔怀疑地说。他也在塘工上干了几个月,对此了解不少,总觉得未免言过其实。
古平原摇了摇头,面上大现忧色。就在此时,同庆楼二楼传来悠扬的曲乐。
“这曲儿倒是蛮好听。”刘黑塔不识音律,只觉得声音悠扬动听。
彭海碗冷笑道:“曲子好听,钱可也不少花。这‘八音联欢’终日不绝,听说每天要五百两银子,一个月是多少钱你想想看。”
“什么叫八音联欢?”
“奇技淫巧罢了。”所谓八音联欢,其法八人团坐,各执丝竹,交错为用。如自弹琵琶,则为座右拉胡琴者调弦,拉胡琴者则为座右鼓洋琴。鼓洋琴者以右手为弹三弦者拉弦,弹三弦者以口品笛,依此类推,每人伺候两样乐器。
“妙是妙极了,可在这江南浩劫之后,饿殍遍地之时,一掷千金弄这玩意儿不是毫无心肝嘛。偏偏人家还在楼下舍饭,博得了一个‘李大善人’的名气,实在可气可恨。”
“还有洋人在楼上?”古平原一眼瞥见有个金发碧眼的面孔在沿街最好的雅座上谈笑风生。
江宁城里的事儿瞒不过彭海碗,他只看了一眼便道:“这不稀奇,还有洋婆子呢,穿得袒胸露背也在上面吃酒。听说那男洋人是她的丈夫,居然就这么把老婆带过来,可真是不知羞耻。据说这洋人叫什么理查德,是上海洋行里的,帮着李家少爷修了海塘,被请到江宁城里当了贵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