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我们的行车时间表在很大程度上由我们对食物的需要决定,或者应该说是我对食物的需要,因为仁波切吃得很少。他甚至能令人钦佩地做到,把好时之吻放在膝上超过一个小时,而没有伸手去拿第二颗。这时已是下午3点左右,尽管吃了三大块黑巧克力,我还是需要那个众所周知的国际惯例——午餐。这个预期既让我兴奋,又让我担忧。根据地图,最近一个像样的城市是阿尔图纳,并不以美食著称,但连那儿都离州际公路太远,没有理由绕路去一趟。我们饿不着的,我知道。时不时地,我们看到宣传下一个出口可供选择的食物广告牌,但这些选择是盐、脂肪、糖和化学品的蓄意谋杀。我对食物很讲究,这是真的。这毕竟是我的职业,我在斯坦利伯恩工作的这么些年,很幸运地接触到世界上最好的一些大厨,还有一座小型图书馆,有关于种植、准备和享用美食的迷人图书。我猜,我对吃的东西讲究,这很自然,就像服装店的销售员对领带和裙子吹毛求疵,或者机修工挑剔他自己开的车的构造。我挑剔的另一个方面源于,我是吃水煮土豆配牛肉、德国酸菜和熏制过度的猪肉长大的,在那样的环境里,如果你妈妈在苹果派里多放了一盎司的柠檬皮,今后十年的志愿消防部门附属会的午餐恐怕都没她的份了。我们有一次去俾斯麦的一家中餐厅,父母点了……漢堡包包。所以,离开北达科他州,对我意味着打开了一道通往看似无穷无尽的体验美食世界的大门。
为了平衡对饮食的热爱,我每周运动数次,和吉妮在周日早晨走两英里的环路,去离我上班几个街区的健身房里的椭圆训练机上消磨半个小时。不过在路上,没有太多机会锻炼。也没有工作上或家里的杂事来干扰,心思总无法远离餐桌。你打开车窗一秒钟,饥饿感就蜂拥而入,就算不是饥饿感,至少也勾起了食欲。
但我担忧的是那里的选择,阿尔图纳以南,荒郊野岭以北。油炸过头的便宜漢堡包和碳酸糖水,一条枯萎的生菜就是名义上的纤维。不,不。我可不吃。这也不是我想让仁波切尝试的美式料理。
在收费站,我问起附近好餐厅的选择——不要连锁店或快餐店,拜托。那个女人斜着眼看我,就好像我是个异教徒,然后带着几丝勉强,给我们指了附近一家牛排馆。但我从一开始就有所怀疑。我察觉到那个地方是她朋友开的,要不就是她丈夫的表弟开的,她可能会拿回扣。我们毫不费劲地找到了牛排馆,走了进去。大厅公告牌上贴的菜单毫无新意,跟牙医候诊室里低劣的水彩画一样。我赶紧趁老板娘凑上来之前领着仁波切出去了。完全可以理解,他困惑不已。“不行,”我在停车场对他说,“我之后会解释。我们只要飙车到最近的小镇,看能不能凑合到更有趣一点的东西。”
根据我的地图,最近的小镇是宾州的贝德福德。我们沿着两车道的高速公路南行,很快找到了它。我们进入小镇时,左边立着一栋很大的军队征兵中心。右边,在一栋看似是于世纪之交建造的写字楼的窗户上,用巨大的大写字母拼出了“耶稣是神”的字样,5英尺高的海报上有个长胡子的白人,但据我的理解,那个人以前是长胡子的棕色人种。现在我几乎同时看到这些东西——征兵中心和窗户大小的字母,我并无意暗指贝德福德有人想让我做这样的联想,但我确实把耶稣和军队联系起来了。在我开车带我的新朋友穿越的这一片美国,就是有这种关联。这让我不安。我说过,我自认为是基督徒,这意味着我把耶稣当做如何在世间行事的榜样。我的父亲和两个叔叔都是被授过勋的朝鲜战争老兵,有个表哥在越南失去了一条腿,所以我对军人和军属有相当程度的感激和敬意。但那些年里,我的美国悄然变化,一些坏的思潮兴起,连我这样走中间路线的人都无法安心接受。或许我在斯坦利伯恩的同事们对忽视宗教或者轻蔑宗教感到内疚。但有另一部分的美国人在利用它——借由我不能完全理解的方法——作为一种激进种族中心主义的跳板,就好像上帝显然存在,而且上帝显然是耶稣。只有耶稣,在宇宙里的几百万个国家中,他显然最爱美利坚合众国,因此我们采取的任何军事行动都必须有耶稣的庇佑。这种说法我咽不下去,而且变得非常敏感,所以在驶进贝德福德时,它一直在我的脑海里徘徊。
我们停到旅游咨询处门前的路边。里面有一张海报,宣传一个男人的讲座,他的生命在他发现漂浮术之后彻底改变了,所以贝德福德的层次显然比我一开始设想的更高。我想吃上像样一餐的希望为之一振。负责游客咨询处的两个人极其友好。女人从柜台后面出来,听了我对连锁餐厅和健康食物的碎碎念之后,对仁波切笑了一下,他正平静地站在一边,像个尴尬的木偶,她给我们指了一个名叫“绿色收获”的地方,只有几个街区远。
天很热。熬到那么晚,我已经饿极了,厌倦了开车以及在我思想的车轮里转的关于战争与爱的大问题。
“绿色收获”是个大发现。墙上是精彩的原版油画,通风、明媚的气氛,帘幕挡住了小虫,也让那个下午宾州那一片仅有的一点凉风吹得进来。柜台后面,一个年轻女子在管事,结果那天竟是她第一天上班。有个年长一点的女人给她撑腰,那个女人似乎是老板。冰咖啡?有!鹰嘴豆拼盘?也有!鹰嘴豆拼盘加橄榄酱,某种奶油乾酪的菠萝调料,极好的新鲜沙拉,甚至还有全麦皮塔饼!了不起的惊喜啊!大发现!仁波切和我坐在涂了厚厚清漆的桌旁,年轻女子给我们端上完全相同的食物,一切如意。
一切如意,直到,仁波切从他衣服的神秘夹层里(他有两套红袍,我后来才获悉;他每隔一天在洗手池或浴缸里洗掉一件,把它挂在房间里晾干),抽出了一张白纸。我们此刻已经吃完了鹰嘴豆泥,正在品味上好浓咖啡的最后几口,他掏出那张打印纸,是折成四分之一大小的,不加多说地递给对面的我。
“这是什么?”
他耸耸肩,害羞地笑了。我以为可能是他前一晚勉强写出来的一首诗,感谢我答应带他西行的慷慨,或者是感谢我帮助他努力掌握英语。或者可能是写给我的书法作品,让我回到家裱起来挂到墙上。在我展开它的同时,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或许是某种吠檀多学派或卡巴拉犹太教的祷词,他要我背熟。又要劝人改教了。
但是,不是的,比那还糟,是我妹妹西西莉亚的一封信,用她那台好利牌老电动打字机仔细打出来的。我留存了下来,所以能引用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