榉树的房间(第7/7页)
“没事吧?”
“你瞧瞧,都紫了。”
我挽起被我自己剪得不长不短的牛仔裤,让小麦看。刚才碰着的地方淤了血,变成了淡紫色。
“真的紫了。我去拿点东西来吧。”
“什么东西?”
“冰块什么的。”
“不用了。很快就好。再说冰块什么的,我这儿也没有。”
“哦。”小麦说着,打开了桌上放着的我刚开始看的书。大概是我觉得有点不过瘾,还想逗小麦发笑的关系吧,一边观察着自己的膝盖一边夸张地说道:
“这么大一块儿青啊。真吓人哪。人的身体真是不可思议啊。一摁就特别疼,你瞧。”
我摁了摁,装出疼得要命的样子,小麦从书上抬起眼睛,又看了看我那块青紫。我这么摁来摁去的,那个地方越来越紫了。
我偶然抬头一看,见小麦并没有露出我所期待的笑容,而是一脸抱歉的表情。她一点责任也没有,却像个失败得很惨的孩子似的,长长的身体缩成了一团。她不再看书,身体一动不动,自言自语地说道:
“那儿,说不定会落疤瘌呢。”
“疤瘌?”
小麦稍稍皱了皱眉头,紧紧闭上了嘴。我突然间意识到,她没准会哭出来的。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她嘴角的伤痕变成了浅茶色,在她紧闭着的嘴角左边留下了一个印记。
“落了疤瘌也无所谓呀。我是男的。其实,也不会落疤瘌的。只不过碰了一下。”
这么说着,我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傻事。其实这个小伤痕一个星期就会消失不见的。我为自己的幼稚而后悔不已,在这么个小事上把小麦那少有的温柔给糟蹋了,这感觉和疼痛合为一体,使我再也坐不住了。
于是,我莫名其妙地去洗手了。我只感到心痛。觉得心情舒畅了,我才回到小麦身边坐下来,打开了那本书。这是小麦那时候看的小说的上卷。里面的用词都很古雅,其实无论哪一页,我都只是看了半页。
我现在穿着和那天一样的牛仔裤。这条白线头乱七八糟地缠绕着的、自己剪成七分长裤腿的牛仔裤,那时候是我的最爱,经常穿着它。可是四年之后的现在,它已经沦落到了只配在房间里穿的家居服了。为了给小麦看膝盖时挽起的两条裤腿,如今因地球引力,都耷拉着。
现在终于都结束了,我心里想。我以为自己会落泪,却没有。我已经很久没有哭泣了。
裤子的屁股兜里,有小麦房间的钥匙。分手以后我一直把它放在装改锥啦、钳子之类的很少打开的工具箱里。今天早晨,为了摘灯罩,想要拿改锥,才发现了它。我好像知道它在这里,又好像早就把它扔掉了。我觉得应该把它处理一下,就随手塞进了屁股兜里。可是,既不能当垃圾扔掉——因为那个房间里现在还住着人,而工具箱里又没有可以把它砸坏的锤子。
我把手伸进屁股兜里,掏出了那把钥匙。这是在大学附近的五金店里做的暗银色的钥匙。如果拿着这把钥匙,去敲三○三的门,告诉她我要结婚了,会怎么样呢?然后,瞧着小麦那吃惊的表情,或愤怒的表情,或祝福的表情,或轻蔑的表情。和小麦见面,现在肯定是最后的机会了。
门铃响了,华子走进房间里来。华子会比我晚一个星期搬进新居。我一下子松懈了,将举得老高的腿咚地一声放回了地上。
“屋子都搬空了啊。原来有这么大呀。你刚才睡觉呢?”
我坐了起来,把钥匙塞进了屁股兜里。
“打扫完了?”
“嗯。”
“我本来想帮你打扫的。”
“不用。”
“那咱们去新房那边看看吧。搬家公司的人,多半已经到了吧?”
“嗯。”
华子把我拉起来,拍了拍我背上的灰尘。我拎着最后一袋垃圾,让华子锁上了房门,走出了公寓。
朝着车站走去之前,我在马路对面抬头朝住了八年半的那个房间的窗户望去。空空如也的房间的窗户,在其他挂着窗帘的窗户包围之中,犹如缺了一颗牙齿。
“真傻。”
“你说什么?”
华子从不远处问道。
我朝四○五室左下方的三○三室望去。几秒?还是几十秒?说不上到底看了多长时间。我感觉那个窗户的窗帘好像和以前看到的窗帘颜色不大一样了。
回头一瞧,华子已经转过身,沿着弯弯曲曲的小路,朝着车站慢慢走去了。她右手里拎着的我曾经住的房间的那串钥匙,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那串钥匙的影子和她的影子一起在小路上跃动着。
在跟华子说话之前,我再一次抬头看了那个窗户一眼。残留在我眼睛里的小路上那个影子重叠在那条没有见过的窗帘上面了。两点过后的阳光非常晃眼。
[1] On the Job Training,在职培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