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风云骤变(第2/6页)
和砷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尹如海……昨个儿夜里死了!”
乾隆身体不禁一晃,抬起了眼睛:“死了?怎么死的?”
和砷略退了半步,说:“死因不明,死在滦阳驿馆。”
乾隆问:“滦阳驿馆?还是阿克占吗?”
和砷赶紧低了低身子,说:“阿克占是在那里当驿丞。”
乾隆挥着手:“让他去查。”
“皇上,阿克占只是个驿丞,让他去查尹如海,恐怕……”和砷欲言又止。
乾隆果决地说:“让他去!”
五十岁的阿克占是个粗眉怒目的汉子,一看就是行伍出身。十年前,这位敢闯敢拼勇猛异常的甘肃提督,在迁去广东做巡抚的任上却栽了个大跟头,仅仅二十七天就让十三行的总商给参了。为此,皇上罚他在滦阳驿馆做了十年驿丞。阿克占虽然满腹怨气,却不敢声张。这会儿,从二品盐政尹如海偏偏又死在他的驿站里,让这个粗人也闻到了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危险气味。见阿克占策马直冲驿站偏院,守门侍卫拔出腰刀,厉声喝道:“什么人?下马!”
阿克占冷眼看了他们一眼,并不下马:“本官阿克占,驿丞!”
守门侍卫相视,突然大笑:“好大的官儿,吓死我了!”然后突然变脸,用刀指着阿克占,“小小驿丞,也敢过问御案!快滚!”
阿克占也不发作,缓缓举起“如朕亲临”的腰牌:“阿某是奉旨验尸。”
侍卫赶紧收起腰刀,跪成两行,阿克占策马进院。
床上,停着尹如海的尸身。他袍服穿得很整齐,官服上绣着九条蟒,缀有锦鸡的补子,枕头旁是红珊瑚的顶子,似乎本来是做好了面圣准备的。脸上的神色,则显得很安详,没有痛苦,反而隐隐透出一种解脱。
面对尹如海的尸体和火盆里的灰烬,阿克占有一种兔死狐悲的伤感。这个当年的广东巡抚,早已看淡了宦海沉浮,却仍然为尹如海的死感到困惑。是什么样的压力,让这样一个掌管朝廷四分之一收入的两淮盐政,宁愿去死,也不敢见皇上。是他做了亏心事,还是另有隐情?
仵作弯腰:“大人,小的已经验过多遍了,没有外伤。”
阿克占用手撑开尹如海的眼皮,出神地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抓起桌上的一块破布,擦着手,走出门前留下话:“查查地上的药碗,喝的什么药。”
一时间,两淮盐政尹如海暴卒热河的消息很快传开了。那些如蚁附膻般尾随圣驾来到承德的大小官员、说客们,顿时炸开了锅。谁都知道,朝廷每年财政收入中有四分之一来自扬州盐业,两淮盐政这个炙手可热的肥差,不是皇亲国戚,也是朝廷信得过的重臣。而要朝廷信得过,首先得看和砷和中堂是否看得上。这一时,丽正门前的和中堂府热闹开了。
须发尽白的老翰林董德成,头戴花翎跪在地上:“谢主隆恩,万岁爷把两淮盐政这个肥缺赏给老奴,这是给老奴挣棺材本呢,老奴子子孙孙不忘万岁爷浩荡皇恩!”
“放你妈的狗屁!”端坐在圈椅上的和砷放下茶盏,“这么谢恩,皇上还不把你立马拖出去斩了?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你这么把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的!”和砷站起身来,“你就该在翰林院穷死!”
董德成直起身,一脸的狷介:“那你要老夫怎么说?”他看了眼和砷,“老夫土都埋到这儿了!”他用手比划了一下脖子,“假使皇上真的把这肥缺赏给老夫,老夫恐怕还没福消受呢!和中堂要是觉着老夫笨,不堪大任,老夫还真不想走,不如跟着和中堂鞍前马后,给中堂当一条狗!”
和砷瞪了他一眼:“你以为这两淮盐政是给你家当的?”
和府大管家刘全在一旁,看着董德成不屑地冷笑。
董德成猛省,匍匐在地:“小的糊涂!小的该死啊!”
家奴将董德成架起来拉走。
刘全对和砷说:“老爷,还有十几个得了信的,想来见您,都在门房候着呢。”说着递上求见人员名单。
和砷不看,说:“拣要紧的念!”
“江西九江知府于利文,北河提督周孝杰……”
“天不早了……”和砷说着,便走开了。
和府大门外,刘全刚打发走访客,突然有人一把拉住了他。
“刘爷不记得我了,权五啊!那次咱们在前门东来顺……”权五是一个神态轻佻的人。
刘全一皱眉:“什么事儿?”
“您瞧这个!”说着变戏法似的,手里竟是一个精致小罐,打开一看,竟是一只蟋蟀,头圆、颈粗、腿须长。
“宁阳蟹壳青!”
“刘爷好眼力!”
“还有什么事儿?”
权五满脸谄笑:“这个,卢德恭卢大人做了多年两淮盐运使,为人儒雅,又熟悉盐务,如能让他继任两淮盐政……”
刘全站住,上下打量了权五,冷笑:“鼻子挺灵的……”
权五笑笑:“咳,承德城里都传疯了。”
刘全好奇道:“卢德恭托你的?”
权五挤眉弄眼地说:“不,不是,卢大人跟小的是拜把子兄弟……”
刘全笑眯眯地轻声说:“你算老几啊?”
权五脸没处搁,站也不是走也不是。
刘全突然吼:“滚!”
权五吓得一跳,跑到门口,又停下来,回头看了刘全一眼,小心地将手中的蛐蛐儿罐放在地上,然后一溜烟地跑了。
避暑山庄烟波致爽殿内,乾隆坐着,和砷、阿克占垂手立在一边,乾隆沉声问:“尹如海到底怎么死的?”
和砷看了一眼阿克占,说:“太医禀告。尹如海身上原有宿疾,缠绵深入肺腑,已是难愈之症。倘若安心静养,以药物调理,或许还有数年之寿。在尹如海的寝室发现一个药碗,内有残渣余液。乃是人参、鹿茸、黄芪、冰片等等滋养之物。这些均是发物,想来尹如海以衰弱之身,千里赴口外旅途劳累,先动了脾气,内感不足。又妄用这些补药,虚不受补,内外交关,才一时引发体内邪气,猝尔丧命。实属意外。”
乾隆哼了一声:“这些太医,看病不见得中用,大事化小,倒各有一套。”
转过身来,仿佛这会儿才看清站在面前的是阿克占,乾隆感慨地说:“阿克占,你也老了,头发白了不少。是吃不上盐呢,还是生气生的?”
阿克占忙跪下:“皇上……”
乾隆喟然长叹:“一声皇上,叫出了你十年怨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