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克的梦想(第3/9页)
“我请病房的护士帮我去餐饮部的自动售货机买杯茶,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但要快点,她很快就会回来。我最多能给你们二十分钟时间。”苏菲宣告。
男孩妈妈单独和我走进儿子的病房。她坐在床边,抚摸他的额头唤醒他。小男孩睁开眼睛看着妈妈,像在做梦一样。我坐在床的另一端。
“我不想吵醒你,但我有样东西要给你看。”我对他说。
我告诉他,他们没有吃掉他的兔子,而且兔子没有死,它有了宝宝,这个小坏蛋离家出走是为了跟另一只母兔子再婚。有些爸爸就是会做出这种事。
“你爸爸在走廊上,大半夜孤零零地等在这扇门后,因为他爱你胜过全世界,就像他爱你妈妈一样。现在,你要是还不相信我,你看!”
男孩妈妈拿出口袋里的小兔子,放在儿子的床上,用手抓着它。男孩盯着这只小动物,他慢慢伸出手,摸摸它的头。妈妈把兔子交给他,关系就此建立。
“这只小兔子没有人照顾,它需要你,如果你没有好起来,它就会跟着衰弱下去。所以,你必须开始吃东西,才能有力气照顾它。”
我把妈妈留下来陪小男孩,再走到走廊,请爸爸进去加入他们。我衷心期盼我的计划会奏效。这个看起来一脸粗暴的男人突然一把将我抱住,紧紧拥着我。在那短短的瞬间,我多么希望变成那个找回爸爸的小男孩。
三天后,我一到医院,就在抽屉里发现一张字条,是主任的秘书留的——要我立刻到主任办公室去。这样的召见对我而言还是头一遭,我匆匆留了几个字给苏菲。值班护士在三〇二号病房的床上发现了兔毛,小男孩被一杯果汁和谷片收买,出卖了我们。
苏菲虽然向护士解释了一切,而且还以结果论来恳求护士对这帖见效的药方保持沉默。可惜就是有些人老爱墨守成规,没有偶尔打破规范的智慧。规则能让那些没有想象力的人安心,这实在很蠢!
反正我当年都已经能从雪佛太太周而复始的处罚中幸存下来,六年的学习生涯一共被处罚了六十二次,也就是每四周就有一个周六被罚,我在这家医院一周工作九十六小时,他们还能处罚我什么?
其实我根本不需要去办公室见费斯汀教授,这位大人物已经确认今天早上会带着两名助理来查房,而我隶属在跟随他查房的学生群里。当我们走进三〇二病房时,苏菲一脸惊恐。
费斯汀查阅了挂在床尾的病历,伴随着翻阅声的是一连串沉重的死寂。
“所以这就是今早突然恢复胃口的小男孩,真是可喜可贺的消息,不是吗?”他向大家说。
精神科医生急忙吹嘘多日来实行的疗程有多大的疗效。
“那你呢?”费斯汀转向我,“对于他突然痊愈,你没有任何解释吗?”
“一点儿都没有,教授。”我低头回答。
“你确定?”他坚持。
“我还没时间研究这名患者的病历,我一半以上的时间都待在急诊部……”
“那么我们得总结为,是精神科团队优异地执行了此次任务,并且把功劳都归于他们咯?”他打断我问道。
“我想不出任何反对的理由。”
费斯汀把病历挂回床尾,俯身靠向小男孩。苏菲和我交换了一个眼神,她气疯了。老教授摸摸男孩的头发:“孩子,我很高兴你好多了,我们会渐进地让你恢复饮食,同时,如果一切OK,几天后我们就会拔除你手臂上的针头,让你出院回家。”
查房依例是一间病房接着一间病房,查到楼层尽头时,学生就会解散,各自回到负责的岗位。
费斯汀在我想开溜时叫住了我。
“过来一下,年轻人!”他对我说。
苏菲朝我们走来,介入我们之间。
“老师,我为所有发生的事负全责,都是我的错。”她说。
“我不想谈论你所指的错误,小姐,同时我建议你闭嘴。你应该还有工作要做吧,立刻从我面前消失!”
苏菲没等他说第二次,就抛下我孤单地面对教授。
“年轻人,规则,是用来让你们学会经验而不至于误杀死太多病人,而经验值则是让你们拿来打破规则的。我不追究你究竟如何造就这个小奇迹,也不管你是从哪儿找出的蛛丝马迹。但如果有一天,你愿意释放最大的善意向我解释,我会很高兴,我只要求你给我重要的线索就好。不过不是今天,否则我就得处分你,而在我们这行,我属于结果论那一派。在这期间,你也该在实习医生国考时考虑小儿科。当我们很善于某件事时,浪费天分很可惜,真的很可惜。”
说完这些话,老教授没有跟我道别就转身离开了。
值班结束,我忧心忡忡地回家。整个白天和黑夜,我都感到一股沉甸甸的不安,但又无法找出这股不安所为何来。
地狱的一周,急诊部人满为患,我的上班时间习惯性延长为二十四小时。
星期六早上我跟苏菲见面,黑眼圈重到前所未有。
我们约在一个公园,在孩子让模型小人航行的水池前见面。
一到那里,她就交给我一只装满蛋、咸菜和罐头肉酱的篮子。
“拿着,”她对我说,“这是那家人送的,他们昨天把篮子放在医院给你,但你已经离开了,所以托我转交。”
“你保证这罐肉酱不是兔肉!”
“当然不是,是猪肉啦。蛋也都是新鲜的。你要是今晚来我家,我就煎蛋卷给你吃。”
“你的病人还好吗?”
“他一天比一天有起色,应该很快就可以康复了。”
我往后倒向椅子,把手枕在颈后,享受着阳光的温暖。
“你到底是怎么办到的?”苏菲问我,“三个心理医生用尽浑身解数想让他开口,而你才跟他在花园相处不到几分钟,就成功……”
我实在太累了,累得无法给出她会想听的合理解释。苏菲是个理性的人,但这正是她在跟我谈话的此刻,我最缺乏的东西。在我来不及深思前,话语就从我口中溜了出来,仿佛一股力量推动着我,促使我大声说出我一直不敢承认(甚至包括对自己承认)的事。
“小男孩什么也没告诉我,是他的影子向我吐露了他的痛苦。”
突然间,我从苏菲眼中认出抱歉的眼神,妈妈曾在阁楼中对我投射的眼神。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起身。
“不是学业阻止我俩建立真正的关系,”她说,双唇颤抖着,“时间只是个借口,真正的原因,在于你不够信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