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觉与绘画270《D.H.劳伦斯绘画集》自序(第11/11页)

我吃惊地看着他。很明显,一个新生婴儿都像他一样够格儿去作画了。在技术上他是懂得了绘画的一切:平面和立体的构图,色彩的维度以及从脱离形式的构图角度得出的明暗配合,各种平面的配合,平面角度的配合,同样的色彩在不同平面上的不同配合;边缘,可见的边缘,有形的边缘,无形的边缘;形式群结,色块中心的星座化;色块的相对性,色块的重心引力和离心力,色块的综合撞击,色块在想象视线中的孤立;形状,线状,边状,色状和动感平面的模式;肌理,颜料的厚涂,表层和画布边缘效应及画布上的审美中心,动力中心,辉煌中心,活动中心,数学中心和模仿中心以及前景的出发点、背景隐没点和介于这些点之间的各种各样的途径,就是直线距离,沉醉于知识的头脑如何曲线到达,等等;还有如何点涂,点涂什么,点涂哪里,多少涂点,涂点间的平衡,涂点的消退,爆炸性视觉中的涂点和辅助想象中的涂点;文学的兴趣以及如何成功地对警察隐瞒之;摄影描述的优劣;一幅画的性感召力,何时因为勾引人而被捕,何时因为淫秽而遭逮捕;绘画的心理学:它感动心智的哪一部分?它决意去展示哪种理性状况?何以排除展示其他理性状况的可能或者正相反,何以与此同时暗示与主题有关的其他补充性理性状况;颜料的化学性质:何时用温沙和牛顿公司的,何时不用,对拉弗朗斯的颜料则予以适度的蔑视325;颜料史,过去和将来都要懂,镉是否可以经得住岁月的考验,青绿色是否会变黑、变蓝或变成一团油墨,它对我们数代子孙所常用的碳酸铅白和氧化锌会有什么影响;在调制好的画布上留出空白的优劣,怎么调会撕裂,怎么调会发黑;用什么溶剂,亚麻籽油的坏处,松节油的危害,树脂的低劣,清漆所犯的无辜但难以言表的罪孽;让画有光泽,一定要有光泽,清除任何可疑的光斑,用生土豆摩擦;关于画笔,刷子把的长短,小羊毛的最佳部位,在各种情况下刷子上鬃毛的最佳长度,刷子是否向一个方向抹;伦敦的大气环境,格拉斯哥的大气环境,罗马和巴黎的大气环境以及这些地方大气环境对朱红色、朱砂、浅黄、中度含铬颜料、祖母绿、维洛纳绿、亚麻籽油、松节油和完美绘画的影响;关于品质,与光的关系,还有从罗马到伦敦光线发生巨变时如何保持本色——这年轻人什么都懂,天啊,他就要凭这些去作画。

凡此种种天真与诚恳的谦逊让我们确实相信,至少在绘画上我们英国人又变成了小孩子,小小孩儿,特小孩儿,婴儿,不,是未出生的胎儿。如果我们真的回到了未出生的胎儿阶段,或许我们是亟待出生了。在绘画上,英国人可以得到再生。或许,说实话,他们是第一次出生,因为他们压根儿不是画家。他们达到了这样一个阶段:他们纯真的自我全然被懵懂的浅蓝瓶子所封住,现在该跳出来了!

“你以为我们临近英国的黄金时代了吗?”一位顶有希望的青年作家带着与那位青年画家一样的胆怯和天真问我。我看看他,这可真是个可悲的年轻人,我几乎要把眼珠子瞪出来。黄金时代!他看上去一点都不“黄金”。尽管他比我要小上二十岁,可让我觉得像我的祖父一样老气横秋。好一个英国的黄金时代哟!连货币都像废纸!自我被封得毫无希望,与人生经验全然隔绝,与触觉和任何实在物相隔绝了。

“是不是黄金时代,这取决于你。”我说。

他默认了。

不过,此种天真和幼稚一定是什么东西的前兆。这是最后的一步了,所以为什么不可以说它是一个黄金时代的前奏?如果这种天真和幼稚是艺术表现方面的,同时又不痴呆,它为何不能变得宝贵?年轻人很可以丢掉理性的茫然,发掘一下他们活生生的直觉油田,让它哗哗地淌出油来。为什么不呢?金子般的艺术井喷!“我们已经懂得了绘画的一切技巧。”好一个黄金时代!

(继《查泰莱夫人的情人》在英国被禁后,劳伦斯画展也在伦敦遭到查封,一些画作遭到没收。此文写于1928年底,是劳伦斯为画展中展出作品所出画册撰写的前言,标题为译者所加,原文仅为《画作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