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在欧洲,废除了作为学者间通用语的拉丁语和引入了小家子气的民族语言,这是知识、学术界的真正不幸。首先,只有依靠拉丁语的作用,才可以在欧洲有一广大的、有知识的读者群。这样,每一本新出的书籍都可以直接面向这些读者。现在,欧洲真正有思想、有判断力的人本来就已经很少了,如果再由于语言的限制而把学术的论坛分割和拆散,那这些人所发挥的良好作用就更是大为削弱了。由那些混饭吃的写作匠所炮制、经出版商所随意挑选的译文,却是废除了普遍通用的拉丁语以后至为糟糕的代替品。正因此,经过短暂一段闪亮时间以后,康德的哲学就陷入德国人迟钝判断力的重重包围,而费希特、谢林鬼火般的哲学,最后还有黑格尔的伪科学却闪烁于一时。正因此,歌德的色彩理论得不到公正的对待。正因此,我得到的是人们的无视和忽略。正因此,独具智力和判断力的英国民族仍然由于让人脸红的信仰狂热和教士约束而被贬低了身份。正因此,法国遐迩闻名的物理学和动物学才缺少了有力和相称的形而上学所提供的支撑和调控。我还可以举出更多的例子。但是,用不了多久,比这更大的第二个坏处就会随后而至,亦即人们不再学习古老的语言。现在法国,忽略对这些语言的学习已成风气,甚至在德国也是如此。在19世纪30年代,Corpus juris[3]已被译成了德文。这一迹象清楚表明了人们不再懂得作为所有学问基础的拉丁语。因此,这也表明了蒙昧、粗野到来的信号。现在情形已经发展到了这种地步:连希腊文甚至拉丁文的原文现在却是附带着德文注释一同出版。这简直就是乱七八糟的瞎胡闹。这里面的根本原因就是编者不再懂得拉丁文写作(尽管那些先生们如何显得很有学问的样子),而可爱的年轻一辈在他们的手里也巴不得走上懒惰、无知、粗陋之路。我原以为有识之士会在学术杂志上对这种编辑做法理所当然地鞭挞一番,但让我吃惊的是,没有人对此予以责备,就好像这一切都是理当如此。这意味着书评家只是书籍编者或者出版商的无知保护人、亲朋戚友。做得稳妥、天衣无缝的低级行径,在德国的各类文字出版物中已经习以为常了。

我在这里要指责的另一越来越明目张胆的做法,就是人们在学术著作、在真正探讨学问,甚至是在学士院出版的杂志、期刊里,在引用希腊文甚至拉丁文著作时,作者搬出的竟然是德语的译文。这是低级、平庸的又一例子。天哪!难道你们的文章是要写给裁缝、鞋匠看的吗?我想是的——这样就可以为书刊打开销路了。那么,就让我说出这样的话吧:你们的确无论在何种意义上都是俗,请你们骨子里多一点自重,口袋里就让它少一点钱吧。就让那些不学无术的人自感不如好了,不要盯着人家的钱包哈腰、鞠躬!用德语译文代替希腊语和拉丁语原文,就等于用菊苣根代替真正的咖啡。此外,这些译文的准确性我们可是一点都不敢放心的。

如果事情到了这步田地,那就再见了,人文科学!再见了,高雅的趣味和高贵的思想!蒙昧、野蛮又将降临——虽然现在我们已经有了铁路、电报和热气球。最后,我们也一并失去了我们的先辈曾经享受过的一大优势。也就是说,拉丁文不仅为我们打开了古代罗马帝国的大门,而且也直接让我们了解到在整个中世纪时期和一直到上个世纪中叶为止的当代时期,在欧洲各个国家、地区的情况。这样,9世纪的司各图斯、12世纪的萨利斯伯里、13世纪的雷蒙·鲁露斯,以及无数其他的人就可以直接向我们说话,所使用的语言是这些人在谈论学问事情时自然就会用上的。这样,直至现在,这些人仍然与我那样的贴近,我可以直接与他们接触,真正认识他们。但如果他们每人都用自己当时特别的地区、国家语言著书立说,那现在将是怎样的情形?那他们写出的东西过半是我无法弄懂的,与他们进行真正的精神上的接触就将是不可能的事情。在我眼里,他们就将是遥远地平线上的幻影,或者,我甚至只能透过译文这一望远镜了解他们。正是为了避免出现这种情形,根据培根自己明确的说法,培根就在霍布斯的帮助下,把自己已出版的英文《随笔录》翻译成了拉丁文。

在此必须附带提一下:在知识、科学的领域里出现的爱国主义,就像是一个猥亵、肮脏的家伙——人们不把他撵走才怪呢。这是因为在这里,人们从事的是纯粹和普遍人性的东西,也只有真、美和清晰才可以登堂入室,获得人们的首肯。但现在,由于偏爱自己所属的那一不得了的国家,这份偏爱就作为砝码放在了衡量事物的天平上。还有什么比这更加离题和更加荒谬的?由于掺进了爱国主义的考虑,现在就得罔顾真理,或者不公平对待别国的伟大思想者——目的就是歌颂自己本国更为逊色的头脑。这种庸俗行为的例子我们每天都可在文章中看到,所有欧洲国家都有。这种爱国情感因此在依里亚特[4]的三十三个文学寓言里受到了奚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