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录
“这是节日的疯狂”——孔庆东《空山疯语》
有一次,我遇到社科院刘纳老师。她一见面就跟我说:“‘遍地余永泽,满街甫志高’,旷新年,你的名言,我家孩子都能背了。”我连忙纠正她:“那是我引用孔庆东的名言。”唯一的这么一次好好的贪污腐败的机会硬是生生被我扼杀了。孔庆东因为“北大醉侠的浪漫宣言”而闻名遐迩,并且成为了媒体“围猎”的对象。《英才》杂志的编辑听得我与孔庆东有同窗之谊,便通过我去走孔庆东的“后门”,从此每月他就成了《英才》杂志十多万少男少女读者与孔庆东之间的“胡志明小道”(1)。据说孔庆东的幽默帮他们进一步打开了杂志的市场。
我们的时代是需要幽默的,时人都把孔庆东当成了“幽默大师”。像我这个土头土脑、营养不良的乡下人是一点也不懂得幽默的。据说不懂得幽默的男人不是可爱的男人,我只好徒唤奈何。孔庆东的文章确实能令我捧腹,尽管也许它的很多妙处我还没有理解。幽默是一种心境,是一种身份。在中国,幽默就像财富一样是很稀奇的东西,需要幽默的人只能远渡重洋到人家英国绅士那里去进口来。然而,既然今年世界的阔佬可以屈尊到上海来摆阔谱,弄弄“财富论坛”,让我们开一开“财富”的眼,所以谁也说不准,明年我们就不能够到上海搞个“幽默论坛”,来幽他一默,让大家开开荤解解馋,望梅止渴又何妨。
孔庆东的又一本书《空山疯语》出版了,然而,卷首却是当头棒喝——《我不幽默》。在幽默行情看涨的今天,孔庆东却自己出来发表了这样一篇宣言,真是大大地扫了幽默崇拜者们的兴,由此可见,老孔并不真正懂得“幽默”。
有一次,我和老孔受命作文,老孔一挥手,写出来的却是一篇不幽默的文字,学者们如临大敌,甚至于以为是大字报,老实不客气地退了回来。这篇不幽默的“大字报”后来发表在《天涯》杂志上,题为《人文学者的道义》,看官今番不妨用读大字报的眼光细细挑剔一番。也因为那一次的稿约,与老孔难兄难弟,我也获赠“左派幼稚病”的称号。我与孔庆东同出一个师门,却似乎很少相同的地方,甚至我们也很少交流。我们一南一北,赋性不同:老孔滔滔雄辩,妙语连珠;而我拙于言辞,语言无味。也许并非没有相同的地方,“千手观音的价值不在它有婀娜的千手,而在它是济世的观音”。只有在这些“豪华落尽”的深层,我才能去体会和老孔某些相同的地方。
90年代是一个忘恩负义的年代,鱼肉百姓的贪官污吏、坑蒙拐骗的黑心奸商理直气壮地看不起被侮辱被损害的工人农民,却不知道是工人农民的血汗养肥了他们;我们每一个自命为知识分子的人都可以甚至理所当然应该拿孙中山、毛泽东开涮,尽管是从孙中山到毛泽东的现代革命使我们的民族摆脱了奴役。在90年代,能够平心静气地为毛泽东说句公道话的人是不多的,而老孔恐怕是这为数不多的人中的一个。不管老孔内心里对毛泽东有多少批评和不满,但并没有墙倒众人推、落井下石般地附和着去贬损毛泽东。这不仅是一种阶级感情(老孔出生于工人阶级家庭,所以对毛泽东不像知识分子那样有着刻骨的阶级仇恨),而且更重要的是一种人格独立和思想独立的力量的支持(贬损毛是今天的时尚,而作为市民要抵抗一种时尚是不容易的)。正如孔庆东所说的,我们今天都在漫夸个性,但是这都是些流行的“个性”。老孔说:“当知识界相当多的人都在谈‘独立性’,都在号称‘独立思考’,以至‘独立’已经成为一个流行词、口头禅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独立’已经异化,已经恰恰成为随俗了呢?……在现今主张独立的知识分子却在精神上极度依赖于那个主张独立的规模不小的圈子。”
孔庆东的文章最大的好处是没有一点“官方”的气味。我这里所说的是巴赫金意义上的“官方”,那种一本正经,那种假正经。在老孔的文章里流动着民间的欢乐气息。这是一个大气磅礴的生命场,一个不受拘束的灵魂。“这里没有那种光彩夺目的巡行行列,让人们一见它过来就要祈祷,就要吃惊;这里只是发出一个信号,让每个人都可以尽兴戏耍、发疯,除了打架、动刀子以外,几乎无所不可。既然读者从老孔的文章里读出了幽默,那么老孔的文章里就有可能有着幽默,但是我领会的不是他的幽默,而是他的那种怪异而世俗的风格,他的“不正经”,他的“无法无天”的“插科打诨”。老孔的文章就像是一个快乐的节曰。这是一个疯的.“革命”的节日。为什么鲁迅把自己的第一篇现代白话小说题为《狂人日记》?为什么老孔把自己的书题为《空山疯语》?巴赫金曾经说:“疯狂是对官方智慧、对官方‘真理’片面严肃性的欢快戏仿。这是节日的疯狂。”我在猜想老孔是不是也像鲁迅一样与正人君子好像有着世仇似的要撕破他们包装得很好的面子,要搅乱他们打点得很好的秩序。
旷新年
1999.12.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