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天昏地暗,斗转星移青楼流变

春花秋月何时了。

往事知多少。

——李煜《虞美人》

如同古代的王府皇宫,青楼是几乎与整个中国古代社会相始终的。有正府皇宫,便有青楼。正像庄子所说:“圣人不死,大盗不止。”一朝天子一朝臣,改朝换代的圣人一个接着一个,青楼也随着历史的烟波起伏明灭,发生着复杂的嬗变。

关于青楼的起源,前文中已作了考察。本节侧重说明有关青楼体制沿革的一些情况。上古时代,青楼尚未成型。管仲的“女闾”和楚地的“巫娼”也都不能算是青楼。汉武帝时始建“营妓”制度,至魏晋南北朝,家妓大兴,私妓也初具规模,这时青楼才算略备雏型。

魏晋南北朝时,士官竞相风雅。所谓“:魏晋风度”,包含有风流放诞的因素很大。其中尤为重要的一条,是要会欣赏歌舞音乐。所以,富贵人家都以多养家妓为荣,西晋石崇的家妓成百上千,“皆蕴兰麝,被罗縠”,“曳纨绣,珥金翠,丝竹尽当时之选,庖膳穷水陆之珍”。邯郸淳《笑林》中记载一个做霸府佐的某甲不解声乐,妓女演奏曲子来赞美他,他浑然不知,好似对牛弹琴。在宴会上点曲子时,这个某甲竟将药方误当做曲牌,被人传为笑柄。于此可见家妓在当时普及的程度。

面列举一些史书记载的当时豢养家妓的事例:

《宋书》颜师伯传:师伯居权日久,伎妾声乐尽天下之选。

《宋书》阮佃夫传:佃夫执权,妓女数十,艺貌冠绝当时,金玉锦绣之饰,宫掖不逮也。

《梁书》夏侯夔传:夔性奢豪,后房妓妾曳罗縠,饰金翠者,亦有数百。

……

类似这样的记载比比皆是。那些家妓的地位很低,虽然珠围翠绕,但“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这样的妓女不如私妓能够给男人带来更大的乐趣。所以私妓的日益繁盛乃是不可阻挡之事。

唐代国力鼎盛,风气开放。政府对于官员宿娼不加禁止,民间狎妓更是直如看场电影一样平常。商品经济造成的两极分化和人口流动也大大促进了青楼业的发展。上至宰相大人,下至小公务员,几乎无官不嫖,有吏皆狎,构成唐代文化生活的一个重要侧面。

唐代的许多重大活动,都必须要有妓女参加,就如今日在大小庆典必定少不了礼仪小姐一般。特别是进士及第之后的“曲江大会”更是万人空巷,士妓如云,李肇的《国史补》中介绍说:

曲江大会:比为下第举人,其筵席简率,器脏皆隔山抛之属。比之席地幕天,殆不为远。

尔来,渐加侈靡,皆为上列所据,向之下第举人复预矣!所以长安游手之民,自相鸠集,目之为“进士团”。初则至寡,洎自大中,咸通已来,人数颇众。

其有何士参者,为之:“酋帅”。尤善主张筵席。凡今年才过关宴,士参已备来年游宴之费。繇是四海之内,水陆之珍,靡不毕备,时号长安“三绝”。

团司所由百余辈,各有所主。大凡谢后,便往期集院。院内供帐宴馔,年于輦毂。其日,状元与同年相见后,便请一人为录事。其余主宴、主酒、主乐、探花。主茶之类,咸以其日辟之。

主乐两人,一人主饮妓。放榜后,大科头两人;常诘月至期集院。常宴则小科头主张,大宴则大科头。纵无宴席,科头亦逐日请给茶钱。第一部乐官科地,每日一千。第二部五百。见烛皆倍,科头皆重分。

逼曲江大会,则先牒教坊,请奏上御紫云楼垂帘观焉。时或拟作乐,则为之移日。故曹松诗云追游日遇三清乐,行从应妨一日春。”

枚下后,人置“被袋”例以图障、酒器、钱”绢实其中,逢花即饮。故张籍诗云:“无人不借花园宿,到处皆携酒器行。”

其被袋,状元录事同,检点阙一,则罚金。

曲江之宴,行市罗列,长安几于半空。公卿家率以其日,拣选东床,车马阗塞,莫可殚述。洎巢寇之乱,不复旧态矣。

这是一段相当有价值的文化资料。这曲江大会,本来是为那些名落孙山的下第举人举办的一个安慰会,三碗两碟小撮一顿,互相鼓励明年再考的。后来却渐渐成了榜上有名者的道喜会,而且规模逐年加大,档次逐年提高,变成了一个全国文化节。不仅要吃山珍海味,而且要组织大型文艺演出。于是就出现了专门进行筹备操办工作的机构”~一进士团,其中那位何士参先生大概是最著名的主持者之一,没准是什么集团的总裁。有了这等人物的呼风唤雨,曲江大会不但荟萃了举国风流才子,而且京师的名妓也聚集一堂,歌舞喧天,肉山酒海,那气魄比奥运会开幕式不知要宏伟和高雅几倍。

进士及第后,还有一项仪式,叫做“探花”。推选两名英俊年少的新科进士,骑马遍游京师名园,摘采名花异井。这两人叫做两街探花使,通称探花郎。采回花后,举行探花宴,吟诗唱赋,妓酒为欢。著名的苦吟诗人孟东野有一首《登科后》就传神地写出了这种情景:

昔日搫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这里的“看花”、“探花”分明带有检阅美女之意了。有一年,“香奁诗人”韩惺便当上了“探花郎”。与他相好的妓女寄来贺卡相庆。韩惺便写了一首艳诗回赠:

解寄缭绫小字封,探花宴上映春丛。

黛眉欲在微微绿,檀口消来薄薄红。

若是今天的高考状元写出这等诗句,恐怕就要取消录取资格了。而这在唐代,是被视为风雅之举的。唐代读书人中了状元后,若不去青楼,就像今天得了三好学生奖学金而不请客一样,有点说不过去。有个叫裴思谦的,“状元及第后,作红笺名纸十数,诣平康里,因宿于里中”。一夜无话,早晨起来,便创作出一首千古名作:

银红斜背解鸣裆,小语偷声贺玉郎。

从此不知兰麝责,夜来新惹桂花香。

这样的风气,若无史料的证明,简直令后人不敢相信。清朝的赵翼写有《题白香山集后诗》云:

风流太守爱魂销,到处春翘有旧游。

想见当时疏禁纲,尚无官吏宿娼条。

后世的官吏,宿娼就没有唐朝那么自由了。宋朝就规定中层以上干部“虽得以官妓歌舞佐酒,然不得私侍枕席”。有个叫刘涣的州长,偷偷嫖了营妓,被贬为通判。大诗人苏舜钦被提举进奏院,竟因为跟妓女有猫腻而被削职为民。其他因此种行为而受处分的官员还有很多。不过,由于皇帝带头宿娼,虽有禁条,也还是禁而不止的。

妓女在青楼业的发展过程中,渐渐形成了等级。如唐代的教坊妓女曾有三等之分。宜春院妓女是第一等,叫做内人或前头人;云韶院妓女是第二等,叫做宫人;平民入选的是第三等,叫做掐弹家。平康妓中南、中曲的是一、二等妓女,北曲的是三等妓女。营妓则除少数优秀者被将帅独占外,其中属于广大战士公有,召之即去。家妓则类似于南北朝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