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紫(第3/3页)
我们已经走回了西侧二楼,我要把桶从她手里接过来,发现阿紫低着头。她短暂的开心好像被阴凉狭长的走廊吸干了。
“学弟和老师在电话里一直夸我上高中时候有多优秀,我在咱们这边听着难受,就去了那半边听。”
洗衣房在东侧楼的一层,我们院女生住在西侧楼的二层,两边向来是各走各的楼梯。阿紫远离了现在的同学,特意跑去空旷的洗衣房楼上,那些来自过去的热情赞美才终于不再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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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紫并没像她所担心的那样引起别人的嘲笑和议论。大学四年过去了,有些男生还不知道她是谁。
我总会格外注意她一些。发现阿紫的变化是在大一暑假军训的时候,我们分到同一个班。训练间歇,她总会从迷彩服口袋掏出一个东西“扑哧”地喷一下脸。
大家在树荫下躲避毒辣的日头,有女生带着笑说起,阿紫从屈臣氏买了好多十块钱一瓶的玫瑰喷雾,每五分钟喷一次,“特别注意保养。”
阿紫真的不好看,所以女生这样一说,大家都没法接。我生硬地插话,说自己涂防晒时候顾脸不顾脖子导致晒黑了,好心疼……话题勉强转了方向。
让我惊讶的是当天傍晚发生的事情。
同级有一位很有争议的姑娘,很漂亮也很洒脱。她是军训教官们很喜欢捉弄的对象——故意让她站军姿,故意对她呼来喝去,她也不示弱,很敢讲话,每次都顶回去,教官们也并不真的对她生气。
自然有女生背地里看不顺眼。
吃晚饭前大家例行排成队列在食堂前站军姿,饿着肚子齐唱了好几遍《团结就是力量》,教官却迟迟不放行,又笑着训斥那个漂亮女生站没站相。漂亮女生还没开口,另一个女声插话道:“饿得都站不直了嘛。”
声音不算好听,撒娇也没成功。
是阿紫。
教官自然没有理睬阿紫,反而瞪了她一眼。当天夜里卧谈,大家有了新的谈资。
那又是一个九月。康庄军训基地的夜晚有密集的蝉声,我睡在靠窗的下铺,月光正好,想起了一年前的阿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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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三年级我做交换生去了东京,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毕业季。商学院的同学们大学三年级为了summer intern(暑期实习)厮杀,大学四年级为了保研厮杀,还有些人攥着保研资格却还偷偷参加投行的校招,更是要被所有人声讨……大家每天都有投不完的简历、去不够的面试,疲于奔命,居然还有时间将个人恩怨四处传播。
我试图问起过,他们说,好像没有阿紫的消息。当然还有另一部分人问,阿紫是谁。
毕业前的某个晚上我到南门外吃烤串,看到了她。
吊带裙,牙套也摘下来了,亮晶晶的唇蜜微微闪烁,耳垂上挂着大大的银耳环。她牵着老外男朋友的手,亲昵地走进了校园。
我们说了几句话。她喝了酒,讲话没有寒暄,直奔主题。
然后我看着他们从路灯的光环之下消失在门内的黑暗中。
倏忽间我眼前飘过那个对我说话的、穿着肉色短袜的阿紫。
大学四年我和很多人都有了交集,恩怨情仇也有,零碎的笑话段子更多,脑海中关于阿紫的画面,竟然依旧是那短短的几面。
我们学院的人对她谈不上多友善,而她也渐渐淡出大家的视野,似乎早就有了另一种人生。
那个怯怯的姑娘曾经怯怯地分享人生,怯怯地交换友情;也曾经拙劣地改变自己的外貌,拙劣地模仿某种风情。现在我看到了路灯下她神采飞扬的笑容,再也不用捂着自己的嘴巴。
她靠着干巴巴的成绩考进这个校园,企图索取的却是一种丰富的人生。过程也许不那么顺利,可她得到了。
这是一个我喜欢的故事,虽然也许连故事都算不上。
真实的生活中被留下来的不过是几个瞬间,有时候甚至没头没尾。有一个瞬间里,阿紫站在路灯下,牵着她男友的手说,快毕业了,她一直想要谢谢我。
谢谢我在小台湾要电话的时候帮紧张无措的她解围,就因为这个,她想要和我交个朋友。
这其实就是随口一说,没多大善意,只是社交,真的只是社交。
但我没跟她这么说,因为我相信现在的阿紫,一定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