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药的传说
中国古代传说里,春药的名声一直有些躲躲闪闪、阴森诡秘,而且带大量毒副作用。中国各类偏方医经方子里,轻易一翻,就是大堆怪药名字,常带合欢、男女、阴阳、惜福、慎乐之类字样,大多数功能,也是神神鬼鬼,远远看去,都像野狐禅,透着古代版“祖传老军医,专业泌尿科”的味道。
赵飞燕的老公汉成帝,传说是服一种药叫慎恤胶。慎恤俩字,可见用心,简直可以想见方士或邪医颤颤巍巍哆哆嗦嗦,把这玩意递给天子的模样,俨然逆天而行泄露了天机,多半还附耳说“陛下不能吃太多,要慎,要恤,不然麻烦哪……”企图逃避医疗责任——当然,最后汉成帝还是服多死掉了。
中国古典故事常有劝世之意,男女问题上尤其如此。所以经常会讲些金海陵纵欲亡身、贾瑞拿风月宝鉴看三级片结果活生生看死了的段子,企图警告年轻人修身养性。20世纪90年代,香港报纸还偶有专栏,有医生疾言作色,说些吓死人的重口味故事——类似于麦兜妈妈那种“有个小孩他不听话,后来他死了”的逻辑——就为了末尾抖个包袱:一滴精十滴血,一滴血十碗饭啊!少年们!
既然荒淫者多半横死,用春药的人逆常规,按情节当然要遭报应。《金瓶梅》里,西门庆去跟胡僧求了个春药方子,结果末了操作不当,死状甚是惨烈,这还罢了。《初刻拍案惊奇》里,有个甄监生去跟道士索了些药来吃,而且还不是一般吃,是“浪吞秘药”,吃多了出大事:和一个丫鬟正来劲呢,粘住了,长上了!我看这段,满心只有一个念头:凌先生啊,我理解你劝善的心,但把情色小说写出《异形》味来,您老这是要干吗?
话说,这似乎就是中国古往今来对春药的态度:神秘,邪淫,毒副作用。各类小说、笔记、逸事里,凡提到春药,一般剧情,无非某男欲求不满,索要春药,软磨硬泡,和尚道士给了一丸,一定要劝“且莫乱用”,最后呢肯定是白嘱咐,男主角一定死在这上头——这和电影里某士兵“我打完这仗就回老家结婚”然后死在战场上,其实是差不多的。总之,小说总要做一副劝世状:色即是空,年轻人可不能仗着身体健壮就撒欢儿折腾,善哉善哉……
妙在中国古方里,许多药很是望文生义。魏晋时著名的五石散,传说里妙用无穷,其中之一就是起性,白石英能利小便,石硫磺可以壮阳——这个听着,还有些道理。像许多炖煮的药方里,常见的如淫羊藿、蛇床子之类药,倒罢了;牛鞭狗鞭驴鞭,其实最多能补充点营养热量,说能助益纱帐,实在是以形补形的胡思乱想。传说陕西以前,驴鞭——有些地方也叫驴肾——很是珍贵,一个县官一年也吃不到个好驴肾。所以北京卖驴肾——又叫钱儿肉——的摊贩,非常低调,得使些黑话,才买得到手。你叫摊贩停住,我要买驴肾,人家眼一翻,懒得理你。你得低声下气,说我要买钱儿肉,人家左顾右盼看无人注意,包袱底摸将出来一截,就势切给你。这切还有讲究,非得斜切了吃才成,不然坏了神通——这就有些巫医色彩了。
另一处好玩的是,甄监生和西门庆,一个求道一个求僧,折射出中国古代都相信:因为男欢女爱这勾当不是大太阳底下的事,所以春药这东西,正经医生不够霸道,非得出家人,暗藏着超凡脱俗的玩意,能助他们快乐无边。道家有些流派,自称男女交合修炼房中术,掰扯出许多术语,无非是利用姑娘身体做鼎炉,修炼自己那点子器官,细想来没的恶心。但居然获得了专业人士兜售秘药的资格,真是诡异得很。
非独中国人在这事上犯晕,一牵扯到下半身,全地球都很迷信。欧洲以前有人信死了,说牡蛎能壮阳,但理由不是我们想象的牡蛎含锌。希腊神话里,克罗诺斯把他爸爸天神乌拉诺斯的胯下那东西割了,掉进海里,化作爱神阿弗罗狄忒,脚踩牡蛎壳出水,所以吃着牡蛎,就等于吃了鲜嫩美丽的阿弗罗狄忒,还顺便让自己和乌拉诺斯一样雄伟,这其实也是望文生义,而且经不起实在细想。
欧洲人在下半身这事上发挥起想象力来,也很没边际。中世纪时崇奉东方香料,把肉桂、生姜们奉为至宝,价比黄金,开始是因为物以稀为贵。东西一稀少,人就爱幻想,把香料都想象得神通广大、上接神仙府第。按说胡椒之类,也就是温热,没有剧烈影响神经系统反应速度的功效,但温热能让人起性,加上安慰剂效应,也哄得动人。所以越传越神,到中世纪时,已经有大票的人相信:生姜、胡椒、桂皮等合成的汤剂,给男人喝可以壮阳,给姑娘两腿间抹上,能助双方快乐似神仙。1610年托马斯·道森在《夫妻食物精选》里大忽悠,说酒熬土豆,加红枣椰子、麻雀脑袋、玫瑰水、糖、桂皮、生姜、丁香、肉豆蔻皮和甜奶油,合起来就是超级神秘春药——细看来,纯粹是欺负那时代资源短缺,能凑齐这些的人屈指可数,没法证伪。阿拉伯御医阿里伯·伊本·赛伯认定,生姜、胡椒、石榴花和鸡蛋等一堆东西,掺和了也能做春药。11世纪学者阿勒加扎利说,天使加布里尔曾建议,肉粥拌胡椒能增强性能力。欧洲修士们居然信以为真,认为香料简直代表了阿拉伯人的荒淫无耻、声色犬马,理应禁绝,结果越禁越欢。到18世纪,英国还有农妇相信,肚子上抹丁香能助怀孕,洞房前得喝牛奶蛋黄砂糖桂皮肉豆蔻酒,然后才能夫妻欢好,多子多孙。
最扯淡的一个故事是这样的:阿基坦的威廉九世号称吟游诗人,是中世纪著名的浪子。他自吹骑马过科尔诺山脉时,遇到一个城堡里一对饥渴的贵妇人。根据一向的传说,被贵妇人劫持之后,威廉不慌不忙,吃了两只阉鸡、一堆胡椒和白面包,然后从容地和这二位在一个星期里乱来了187次——在这个故事里,胡椒就是最牛的春药。当然,现实生活里,这玩意可操作性实在太差了。
所以呢,在上古时节直到18世纪,无论中西,在春药方面都稀里糊涂。何止是春药,欧洲的医生遇到什么病都是张嘴放血,闭嘴烙铁,把奎宁当成万灵药,就跟梁羽生小说的天山雪莲似的,能治百病解百毒。开药这个事,就是经验推敲,再加点浪漫想象。就这么糊涂的一群人,怎么能于今时今日,发明伟哥这东西,而且明明白白告诉你本品主要成分及化学名称的呢?百度百科都查得到,说伟哥是1-[4-乙氧基-3-[5-(6,7-二氢-1-甲基-7-氧代-3-丙基-1H-吡唑并[4,3d]嘧啶)]苯磺酰]-4-甲基哌嗪枸橼酸盐(枸橼酸西地那非)。维基还会告诉你:“5型磷酸二酯酶(PDE5)是西地那非的作用靶点,磷酸二酯酶是NO-cGMP通路的负调节因子,它通过催化cGMP的分解而调低一氧化氮的作用,一般认为体内的一氧化氮是一个调节血管平滑肌扩张的因子,因而磷酸二酯酶作用的结果是促进血管平滑肌的收缩。”好吧,这春药有成分有说明,看着的确靠谱些……但一点都不浪漫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