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作快会要我命!」
每天晚上你准备要去睡觉前,我都忍不住回忆着我自己的小学生活。
小学六年级,我们四点钟放学后,班上大部分的同学就一起从后门出来,越过林森北路,走进双城街十三巷,鱼贯走上一道窄窄的楼梯,三楼是我们导师的家。至少四十个小孩把老师家挤得满满的,每个人分到一点桌面,开始写功课。通常我们会比赛谁写得比较快,不过如果写得太快太潦草,有可能在拿给老师检查时被打回,那就得擦掉重写。有人写完了,而且通过老师检查了,老师就会把原本准备好的小黑板拿出来,上面是数学作业的详细解答。写好的去对答案,有错改一改,改好了就回家。其实,常常还没有写好的人,也会想办法瞒过老师的眼光,偷偷到小黑板前面去抄答案。
反正五点钟左右,我们就都上完学,而且也补完习、写完作业了。回到家就都是自己的时间了。三十多年过去了,我几乎都记不起来那样的时间,从五点到十点,到底怎么过的。我只记得一种被强调的悠闲感。大人们都还记得才几年前,小学上初中要经过联考,小六学生得准备考试,念书念得天昏地暗。我们属于直升初中的新世代,没有了那种压力。
如果靠近快要去上琴课的日子,我会拎着琴到顶楼练一两个小时。会在吃晚饭的时候,看一段电视上播的《雷鸟神机队》。会自己在家门口胡乱跑来跑去,幻想化身为报纸上连载武侠小说里的大侠。对了,会拿起报纸来,不管看得懂看不懂,从第一版一直看到最后一版。会去民权东路那头的“盛大行”,站在书架前,抽出一本《亚森·罗苹》或《小五义》来看。会到隔壁巷子开修车厂的同学家里,看他们的工人在车子底下钻进钻出。有零用钱时,会到巷口的玩具店抽牌子,五块钱抽十张,中奖的话最多可以得五十元,不过通常都只能换到泡泡糖。
我从来没有觉得时间不够用。时间多得是。我也从来没有被大人催促过。没有人叫我早上动作快一点,也没有人叫我晚上赶快去睡觉。
回到童稚的眼光再看一次自然,那些理所当然的景致,就有了不同的、新鲜的意义。
可是,为什么我觉得这些年跟你说过最多次的话,竟然是:“快一点啦!”尤其是你晚上就寝前,从洗澡到收书包到准备明天的衣服到刷牙上厕所,可以足足耗掉一个多小时,我和妈妈就不知道要讲多少次:“快一点啦!”
我忍不住正正经经地问你:“为什么你不能动作快一点呢?快一点不就可以多做一些事,也不就可以多一点时间休息吗?”
你也正正经经、不假思索地回答我:“动作快会要我命!”
我从来没想到是这样的答案,大笑一场之后,我懂了。我一直以为慢吞吞是因为你“不为”,不愿意快一点;而你告诉我,其实那是你“不能”,你就不是像我和妈妈这种急性子。
好吧,我会尽量让你做你自己,不要催你。不过我不敢保证一定不会再催,因为有时我也觉得:“不催你会要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