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如梦(第2/3页)
她说到这里时停下来看着他,他终于开始明白一些事情了,“而我每天坐的都是六点钟的那趟。”
“是的,所以每天我先上岸离开,你再上船,但是因为中间的望江台,我们可能没有打过照面。可我那时注意到你,我总是站在堤岸上,看着你走过栈桥,走进船舱,然后再转身离开。但是你却没有留意我,因为你总是戴着耳机,将音量调得很大,对身边的事物全都不闻不问,在上上下下的一群人中显得很落寞。对不起,我不知道落寞这个词语用得合不合适。”
他笑了笑:“你说得很对。”那时候他陷入高三的泥淖中,生活苍白而无法逃离,想抓住一些东西却无能为力,心里总是觉得怅然若失,所以用落寞来形容他当时的状态是再合适不过了。
他没有想到从来没有和他交流过的她能把自己看得这么彻底。他饶有兴趣地问:“还有呢?仅此而已吗?”
她的眼神突然间暗淡下来,仿佛有着深深的幽怨藏在里面。她问道:“你真的一点儿印象也没有了吗?”
他没有料想她会是这样的反应,只能讪讪地说道:“那个,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的确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她善解人意地解除了他的尴尬,紧接着说:“你还记得高三参加市里物理竞赛的时候吗?我们两个学校的选手坐了三辆车一起出发,因为二中的那辆车满了,我又是最后一个赶到的,就被临时安排到了一中的车上。”
随着她缓慢的语气,他的头脑开始抽空,他似乎走进了一个空旷的影院,站在巨大的屏幕前,过去的场景一一浮现眼前,他的记忆如同被剥离掉外面的层层丝茧,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那天的确是有一个女孩在汽车即将开动时才匆匆忙忙地上车,他当时不甚在意,将头靠在玻璃窗上,看着外面的一闪而过的景致。汽车驶出了县城,开始绕着盘山公路在崇山峻岭中穿行,车窗外的雾气越来越重,犹如在天上行走。
正当他开始陶醉于这样的景色的时候,汽车却抛锚了。等待是无聊的,于是他下车四处走动,估计着车修好时再回来,却发现大家已经乱作一团,原来是有个女生走丢了。
所有人开始分头寻找,他沿着一条伸进树林的小路走过去,一路喊着她的名字。那天早上的阳光穿过浓密的树叶,在地上留下斑驳的印记,如同带着某种暗示的神秘图腾。林中雾气缠绕,异常潮湿,越到里面越显阴暗,尽管沿途做了一些标志来指路,他还是担心再往里走的话自己也会迷路的。正当他准备转身回去时,却听到了那个女生在树林深处的回答。
听到这里她不禁笑了起来:“如果那天你转身离开的话,我可能就再也出不来,在里面成为树妖了。”
稍微停了一下,她继续说道:“那天我觉得老等下去没意思,就想去周围转一下。我原以为那片树林很小,想进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新奇的植物,谁知道越走越深,最后就找不到回去的路了。我是个路盲,方向感很差,在林子里怎么也走不出去,同时周围的一切显得阴森起来。我害怕得要命,那种恐惧我到现在也形容不出来,是绝望,是战栗,好像死亡就在我眼前一样。所以你知道吗?当你的身影穿破林中的雾气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我的眼泪差一点儿就掉下来了。所以从此以后,我就永远记得你了。”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脸颊也略微泛红了,于是连忙低下头看着地面。他笑了笑,女孩的这句话中似乎包含了更多的意思,她没有说破,他也无法细问。
两人之间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还是她首先打破僵局,她在找话题:“既然你是喊着我的名字找到我的,那么你还记得我叫什么吗?”
名字?到底是什么名字呢?应该是三个字的,他感觉是很熟悉的三个字,却怎么也无法在脑海里勾勒出具体的汉字结构。于是他只能尴尬地笑了笑,说:“脑子里杂七杂八的事情太多了,或许晚上回去过滤一下就可以想起来。”
她咯咯地笑起来,说:“但愿如此。”
他想:她笑起来真是很好看的。
可是笑声停止后他们却无法继续话题,两人都各怀心事,再次陷入沉默。
稍做考虑之后,这次他先开口了:“你有没有兴趣听我讲一个同样发生在临江码头的故事?”
她觉得很惊奇:“哦?洗耳恭听。”
他缓缓吐了口气,将自己沉浸于记忆中,时光回溯,回到那一年的临江码头。
“就像你说的那样,高三时的我十分落寞,一是因为学习生活的枯燥,还有就是因为孤独。我的身边没有人可以倾诉,没有人能明白我的心情、我的想法,他们要么一笑而过,要么语重心长,没有人真正了解我。可是我终究还是找到了这样的一个人,就在临江码头。
“记不清是哪一天,应该是高考前两个月左右,我像往常一样坐上六点十分的渡船。当我坐下来的时候,在座位上发现了一个笔记本,直到船开动了也没有人来拿,估计是有人走得匆忙落在船上了。我在好奇心的驱动下翻开了笔记本,字迹娟秀,应该是一个女生的,粗略地浏览后,我发现这是她写的日记。因为觉得有些心虚,我便没有细看,打算找到失主后还给她。我在码头旁贴了一张招领启事,但是一直没有人回应,我便将笔记本保存下来。
后来我还是忍不住看了里面的内容,我看完后真的很震惊,她在用文字记录着自己的生活,诉说着自己的心情,每一字每一句都在我心底激起了强烈的共鸣,就像是世界上另外一个我存在着。从此以后我就盼望着有一天她能出现在我的生活中,直到今天,我仍然坚信她一定会出现,这种感觉十分强烈,所以我一直在等待。”
在他叙述的过程中,她始终低头看着地面。他也停了下来,静静地望着远方,似乎那个身影就在远方的云朵之上,他说:“你或许会觉得很奇怪,我会对这样一个从未见过的人怀着这么深厚的感情。但这是一种真切的感觉,我也想过,或许我需要的只是一个能懂我的人,而不在于她究竟是谁。她也可以是另外一个人以另外一种方式出现,而我却无法觉察,因为我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
“不,你应该知道她的名字。因为那个笔记本的扉页上写了两行诗,里面嵌有她的名字,那两句诗是: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