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是你故事里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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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星期五的晚上,小张和往常一样在吧台忙个不停,当他得空的时候,抬头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石英钟,时针刚刚划过十一点。
“她今晚应该会来吧?”小张在心里念叨。
“她”指的是那个女人,也只是那个女人。
小张在这里做了两年调酒师,酒吧里每天都有很多女人来来往往。这些女人有的惊艳绝伦,有的风情万种;有的酒量惊人,有的寂寞撩人。但是无论这些女人如何令人印象深刻,在小张心中都只是匆匆过客,迅速地被时间模糊了面容。只有那个女人,可以在小张心头烙下印记,留下一个代号叫作“她”。
之所以有这个代号,是因为差不多两年的时间过去了,小张都不知道她的名字,甚至连昵称都没有。这有点说不通,其实她和小张聊过很多次,聊得真诚而投入,如同多年的好友,但那些都是一些不着边际的交谈。小张不知道她的名字、她的职业、她的电话、她的微信,也不知道她的过去和现在的任何故事。小张只知道周五晚上十一点之后,她会在这里出现。
她的出现一定是在周五晚上,却并非每个周五晚上都会出现,但一旦出现就肯定是在十一点之后。这个发现让小张觉得兴奋不已,他感觉这种不确定性的背后似乎隐藏着某种规律,而这个规律到底是什么,那个女人肯定不会告诉他,只有靠他自己来探索答案,这样的过程让他觉得很刺激。
小张的生活需要这样的刺激。在成为调酒师之前,小张在一家网络公司写了两年的代码,他每天要写上百行代码,通过各种各样的语言编写出一个函数,运算出一个结果。他相信这个过程是可逆的,所以他相信自己可以通过那个女人出现在酒吧里的时间规律加上观察和聊天得出的一些辅助信息,还原那个女人的故事。
小张没有想过这有什么意义,他只是太无聊了而已,这和我们在无聊的时候守着一部连续剧看个不停是一样的道理。
十一点半过后不久,那个女人出现在门口,穿过一群嬉闹的年轻男女,径直走到吧台边坐下。小张看到她走过来,放下手里的活,探过身去问道:“今天要喝什么?”
她说:“黑方,谢谢。”
小张一听就知道她今天肯定心情不好。她在这里的时候基本上只喝三种酒:心情好的时候她会喝龙舌兰日出,因为它比较甜;心情不好的时候她会喝黑方,因为它很容易醉;心情不好也不坏的时候她会喝金汤力,因为它清新爽口。
小张观察很久之后得出了这个结论,并为此沾沾自喜,他觉得自己已经开始能读懂这个女人了。这个结论今天再次得到验证,只见她的脸上愁云密布,看来是经历着什么烦心事,心情不好到了极点。小张也不敢多搭话,回到吧台默默地给她下单,然后拿出一个玻璃杯放些冰块进去,从各种花花绿绿的瓶子背后掏出一瓶黑方倒了些进去。酒吧里假酒居多,但这瓶黑方是真的。
小张拿了一个杯垫放到她面前,然后将玻璃杯放上去,问道:“今天打算喝几轮啊?”
她也不抬头,摊开手掌朝小张比画了一下:五轮。
看来她今晚是一心求醉了。
小张知道,想和她聊天至少要等她喝到第三轮的时候,所以他也不去刻意理会她,一边忙活着自己的工作,一边拿眼睛的余光瞄一下她。
长得可真是好看哪,他心想。
她第一次来这家酒吧的时候,小张就被她吸引住了。小张是见过很多场面的人,酒吧里最不缺的就是乙醇和美女,但是她不一样,不只是因为好看;她眼神里散发出一种光芒,能够瞬间让人心动。
小张当时就有一种想要和她搭讪的冲动,但是他没有这么做,不是因为小张已经有女朋友了,而是因为她身旁有人——一个男人。
小张之前没有见过那个男人,但是那个男人和老板很熟的样子,听同事说他是个花花公子,以前是这里的常客。
小张心里有些愤然,所以尽管老板打招呼要给那个男人倒真酒,但他每次给的都是假酒。那个男人只喝黑方,他喝第一口的时候皱了一下眉头,但是他没说什么,扭过头问那个女人:“你的酒好喝吗?”
那个男人给她推荐各种各样的酒,啤酒、鸡尾酒,几乎把菜单上的酒都喝了个遍,每次都要喝好几轮,酒到浓时两个人就会依偎在一起,耳鬓厮磨,缠绵悱恻,如同热恋中的情人。
音响太吵,小张听不见他们说着什么样的情话,但是他总觉得他们俩并不是情侣,说不出原因,虽然是郎才女貌,却总像是缺了些什么。
他们隔三岔五就会来店里,几个月后,那个女人独自一人前来,她喝了半瓶黑方,一个人在角落里哭得稀里哗啦。后来她接了一个电话,说着说着就吵了起来,她趔趔趄趄地走到门外继续接电话。这个电话打了至少半个小时,小张透过玻璃窗看到她情绪激动地在空中挥舞着手臂,最后她猛地将手机摔在地上,手机砸在坚硬的水泥地面上。小张看得心头一紧:那可是苹果手机啊!
她呆呆地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俯身捡起了手机。她回到吧台,手上攥着屏幕已经碎裂的手机,眼神空洞地望着垂在头顶的吊灯。
小张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绝望的眼神,他心生怜惜之情,倒了一杯酒放到她面前,说:“这杯我请你。”
她无动于衷。
小张说:“喝吧,醉了就不会再乱想了。”
她看着小张,那目光似乎要一直看到他的心底,小张认真地看着她。
她说:“谢谢。”
小张相信是从那杯酒开始,她才开始愿意和他聊天。
从那之后,那个女人都是一个人来店里喝酒。她又换了一个新的苹果手机,她再也没有哭过,那个男人也没有再出现过。
三杯酒已经下肚,她似乎还是没有说话的打算。
小张凑过去试图和她聊两句:“最近怎么样啊?”
她礼貌性地点了下头,没有应声。
五杯酒已经过去,她似乎还是没有说话的打算,也没有继续喝酒的打算。
小张再次凑过去,说:“还需要酒吗?”
她摇摇头。低头把玩着手里的空杯子,用杯底在桌面上画圆圈,一圈又一圈,顺时针再逆时针,剩下的冰块在里面不停地碰撞,然后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