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是你故事里那个人(第2/11页)

小张发现自己原来并没能读懂她的密码,悻然之下,任由她一个人在那里发呆。

夜越来越深,酒吧里的人越来越少。凌晨三点,小张吃了夜宵回来,发现酒吧里只剩下角落里的一对情侣和吧台旁边的她。他看了一眼电脑上的账单,还是五杯酒,没有再续。

小张走过去和她打招呼:“嗨,今天待得很久哦?”

她笑了笑,说:“喜欢这里所以才待这么久啊,Kevin,我应该是你们这里最忠实的顾客了吧?”

小张的英文名叫Kevin,这个名字是他女朋友给他取的,她说混这个圈子的都要有英文名,否则就跟出门没穿衣服一样。他一直都不是很喜欢这个名字,但是他认同她女朋友的一切决定。他为了能够陪她甚至辞掉了原来的工作,但是他最近的一次求婚却被拒绝了,这让他很不能理解。

小张将自己从记忆里拉回来,说:“是啊,你完全是黄金VIP了。”

她说:“如果我以后不来这里了,你会想我吗?”

这句问话让小张措手不及,他没想好怎么回答,于是羞涩地红了脸庞,仓皇地说:“当然会啊,你是要去哪里吗?怎么以后不来了?”

她没有在意小张表情的变化,低头看着手上的杯子,看了有那么几秒钟之后,她看着小张,说:“你想听我讲一个故事吗?”

2/

我的老家在南方的一个村庄。

我家门前有一座山,山虽然不高,只有五百多米,但是挡住了我远眺的视线,我只能看见满山青翠,山峰之上,是触不到的蓝天和浮云。小的时候,我总觉得山那边就是我所不知道的世界。十岁那年的春节,我终于登上了山顶,然后发现山的另一边和这一边原来没有什么不同,同样是散落的村庄和房屋。冬小麦开始抽芽,大片大片的田地和树林交错,更远处绵延着更多的山峦。我想要看到不一样的世界,就要走得更远,远到视线看不见的地方,我对那些未知的广阔世界充满了向往。

一直到高中毕业,我都没有离开过我们镇上,对我而言,一张到县城的车票都显得昂贵。初一的那个暑假,我找朋友借了一辆自行车,想要骑车到县城去。我早上六点就出发了。我记得那天清晨的风特别清爽,太阳从前方的山头慢慢升起,田野里的庄稼绿油油的,像是被镀了一层颜色上去。风吹着我的头发四下乱舞,我忘了带发圈,于是在路边扯了一根稻草把头发扎起来。到现在,我都还能记得那时的喜悦。

经过了两个镇,已经是中午了。夏天的阳光毫不留情,我的汗水湿透了衣裳,骑一段就要找个树荫休息一下。到后来我感觉自己身上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眼前一阵阵发黑。路边有一个阿姨在卖十滴水,两毛钱一碗,我身上总共有两块钱,过去买了一碗,一边喝一边问阿姨到县城还有多远。当我听她说我只走了三分之一不到的时候,我的眼前彻底一黑,倒在了地上。

我那天是中暑了,后来那个好心的阿姨帮我联系了一辆送货的卡车,把我和我的自行车一起捎回了家。在我成年之前,唯一的一次探索之旅就这样结束了。我坐在堆着木材的卡车翻斗里,看着夕阳在我的眼前落下,刹那间染红了天际,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从那时起我就知道,人生远比想象中要艰难。

别看我说得这么惨好像我的童年有多么不幸似的,现在想来在家里念书的那段日子其实还是很美好的。虽然家里经济条件不好,我至少从来没有为生活发过愁。每天上学放学,和朋友一起玩,很单纯很简单。

我有很多小伙伴,初中毕业后,一些人离开了我,到工厂里上了几年班,然后回家嫁人;老公在外面打工,她们在家种地带孩子,现在她们的第二个孩子都已经会打酱油了。高中毕业后,又有一些人离开了我,还是出去打工,几年后嫁到外地,开一家夫妻店,做点小生意;她们的孩子也会打酱油了。

现在过年的时候回到老家,我特别害怕在路上被人认出来,因为我基本上已经认不出她们来。她们的面容已经被时间雕刻成另外一番模样,我叫不出她们的名字,尽管我能够忆起那些遥远的往事。遇到老朋友是一件开心的事情,但是见面时的那种尴尬让我宁肯没有遇见她们。

我一直都不是特别聪明的那种女孩,成绩很一般,所以学了文科。相比那些看不懂的公式和图形,死记硬背显然要容易许多。我高考的时候还是没考好,分数只能勉强上一个普通的大专,但我还是想去念书。我爸这个时候回来了,他说念了大专出来没用,让我出去打工,我死活不愿意,他捡起门口的扫把劈头盖脸地打了我一顿。

这是他第一次打我,他以前从来没有打过我不是因为爱护我,而是他从来都不管我。他甚至一连好几年都不回家,我也从来不知道父亲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存在。他在福建有另外一个家,他和另外一个女人在一起生活,是打工的时候认识的,他们还生了一个儿子,比我小三岁。我一直在想,我爸之所以会抛弃我和我妈,是因为我不是男孩子的缘故吧;如果我是个男孩子,他一定不会这样对我们的。

我妈后来知道了这件事情,她去了一趟福建,回来后很平静地换了家里的门锁,做了一大桌好吃的,还破天荒地给我倒了一杯啤酒。我妈说:“以后就我们娘俩一起过了。”

尽管名义上的父亲每个月还是会汇一笔钱回来,我妈还是自己做起了卖菜的生意,每天下午踩着三轮车逐村逐户地收菜,第二天一大早就推到集市上去卖。这样的劳作让她迅速地衰老下去,每次我给她拔白头发的时候,心里就会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我害怕自己也会这样劳碌、这样凋零。

所以我一定要继续念书。

我爸站在门口,挡住了屋外的阳光,他在黑暗中冲我咆哮:“读书有个屁用,花那么多学费,将来还不是要嫁人,老子养了你十八年,现在你该赚钱养我们了,过几年嫁个有钱人,才不浪费你这脸盘子。”

我冲他吼道:“你从来都没有养过我,你现在凭什么来管我,我根本就不认你这个父亲!”

他走过来,狠狠一巴掌打到我脸上。他的手天天拧钢筋,重得像一柄铁锤,直接打松了我的两颗牙齿,鲜血沿着我的嘴角流了下来。

我抿紧了嘴,把血水往肚子里咽,坚持没有哭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