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2/2页)

“哦。”

佐丹向前一倒,把前额靠在蜜瓜上。

“当你无法继续时你会做什么,佩尔杜先生?”他精疲力竭地问。

“我?什么也不做。”

几乎什么也不做。

我夜晚在巴黎穿行,直到倦透。我清洗“露露”的引擎、船身和窗户,让船里的每一颗螺丝都准备好起航,尽管二十几年来它哪儿也没去。

我读书——一次同时读20本。在任何地方都读:厕所,厨房,咖啡馆,地铁。我拼着铺满整个房间地板的拼图,拼完就拆,一切重来。我喂流浪猫。我把杂货按字母顺序排列。有时我会吃安眠药。我服一剂里尔克[6]的诗歌清醒过来。我不读任何里面会突然出现像……一样的女人的书。我逐渐石化。我继续撑着,日复一日。那是我能生存下去的唯一方式。但除此之外,对,我什么也不做。

佩尔杜有意忍住,这个男孩在寻求帮助,他并不想知道佩尔杜的情况。那就给他帮助。

书舫老板从柜台后面一个小小的老式保险箱里拿出他的珍宝。

萨纳里的《南方之光》。

那是萨纳里写的唯一一本书——至少是用这个名字所写的唯一一本。“萨纳里”一名源自普罗旺斯南岸的小镇滨海萨纳里,是流亡作家的避难所。这是个令人费解的笔名。

他的(或她的)出版商杜普里斯住在法兰西岛上的一家养老院里,患上了阿尔茨海默病,却仍精神奕奕。佩尔杜拜访他时,年迈的杜普里斯对于萨纳里的真实身份以及他是如何得到书稿的,提供了十几种不同的说法。

于是佩尔杜继续搜寻。

二十几年来,他分析书中的语言韵律,遣词造句,抑扬顿挫,在风格和主题上将这本书与其他作家的作品相比较。佩尔杜已经把萨纳里的真实身份缩小到11个人选:7位女作家和4位男作家。

他应该感谢他们其中的一个,因为萨纳里的《南方之光》是唯一一本能刺穿他而不会伤害他的书。阅读《南方之光》是顺势疗法中的一剂快乐药方,也是唯一的一支能缓解佩尔杜痛苦的药膏——一股清凉温柔的溪流浇灌着他焦灼的灵魂土壤。

这不是一本传统意义上的小说。这是一部关于各种爱情的短篇小说,充满美妙的自创词汇,充盈巨大的人性。它描述了一种忧思:无法充实地度过每一天,无法还原那本应独一无二、绝不重复、珍贵无比的每一日。这种悲寂如此强烈地在他心中引发共鸣。

他把这最后的一本交给佐丹。

“读读这本。每天早餐前读三页,躺着读。它必须是你每天摄入的第一样东西。过几周你就不会感到那么痛苦了——就好像你不必再用写作受阻来为你的成功赎罪。”

马克斯甩开双臂,仍然拿着那两只蜜瓜,从书堆的缝隙中朝佩尔杜投去惊恐的一瞥。他忍不住冲口而出:“你怎么知道?我真的无法再忍受金钱,还有成功带来的该死的狂热!我真希望这些从来没发生过。任何人只要擅长某事就会被憎恨——或者不管怎样都不会被爱。”

“马克斯·佐丹,如果我是你父亲,我会为这番蠢话打你屁股。你写出了那本书是好事,它应当大卖,你辛苦赚来的每一分钱都是受之无愧的。”

忽然之间,佐丹焕发出自豪和羞怯的喜悦。

什么?我说什么了?“如果我是你父亲?”

马克斯·佐丹郑重地把两只蜜瓜递到佩尔杜面前。蜜瓜很好闻,危险的香味,很像某个与……共度的夏天。

“一起吃午饭好吗?”作家问道。

这个戴耳罩的家伙确实让他心烦,不过他真的很久没和人吃过饭了。

而且……她应该会喜欢他的。

他们正在切最后一片蜜瓜时,听见舷梯上传来时髦高跟鞋的嗒嗒声。

早晨来过的那个女人出现在厨房门口。哭过的双眼虽然通红,但明亮清澈。

“好吧,”她说,“把那些适合我的书给我吧,让那些不在乎我的男人见鬼去吧。”

马克斯惊讶得下巴都快掉到甲板上了。

[1]龙与地下城:一款网络游戏,它原本是一款桌游,对后来的很多同类型游戏和奇幻小说都有很大影响,还催生了与此系列相关的同名电影和街机游戏。这种类型的小说中通常有奇幻的虚构国度、英雄、魔法和怪兽。——编者注

[2]托马斯·品钦:美国小说家,以写作晦涩复杂的后现代主义小说著称。——译者注

[3]夏洛克:指神探夏洛克·福尔摩斯。——译者注

[4]波特:指哈利·波特,他住在姨父家楼梯下的储物间里。——译者注

[5]西西弗斯:希腊神话人物,被判处了一种残酷的刑罚:每天将一块沉重的巨石推上山,再看它滚下来,第二天继续推巨石上山。他的工作代表着永无停息的苦役。——编者注

[6]里尔克:奥地利诗人,被誉为20世纪最伟大的德语诗人之一。——编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