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
提示音响,晚江打开屏幕右下角闪烁的头像。
“不回来晚饭,Over。”
她随便回了个鄙视的表情过去,关掉窗口继续浏览今天的新闻。说起来,不管是在传统媒体或是新媒体上,好像都很少看见高以樊的身影。最多只接受过财经杂志的专访,一只手数得过来的次数,次次不附本人图像。初任乐森总经理时,高以樊大刀阔斧叫停数个鸡肋项目,眼光独到地牵手其他财团合作投资新型国际度假区。新官上任的火势猛劲,三个月后身价就翻了数倍,强势上榜。某家杂志做完他的采访后,编辑面对通篇只有文字的稿件犯愁。为了增强和美化版面活力,达到图文并茂的阅读效果,万般无奈下,只好采用乐森Logo、乐森大楼全景、乐森广场效果图等一系列无关紧要的图像,为专访内容进行填充排版。
尽管那期的专题叫作--《揭秘--商业新贵的庐山真面目》。
晚江还记得当初听杜宝安说到这个段子时,自己非常不仗义地喷了她满脸饼干屑。就这题目对那文本,掐了后六个字也丝毫不影响阅读。
百无聊赖浏览起娱乐资讯,某导商业大片上映在即、某一线女星被指第三者、谁与谁恋情告急、歌坛天后喜得千金……晚江被某天王世界巡回演唱会将在N市上演的消息夺去眼球。说起来首站还是B市,那段时间她忙得分身乏术,眼睁睁错过亲临偶像演唱会现场的大好良机。N市,那个叫作家乡的地方,现在和偶像名字搁在一起,看着就赏心悦目。
“晚江,我先撤了,拜拜!”
“嗯,拜拜!”
晚江懒腰一展,又到一天下班时。
电梯徐徐而下,她还没考虑好晚饭怎么解决,就收到一条短信。孤零零一行字:有没有空一起吃顿饭。
几秒后又进来一条:你和我。
在电梯到达一层之前,晚江发过去一个“好”。
苏闻的车十分钟后停在了大楼外,车里飘着她不习惯的浅淡香氛。后视镜上有一串挂饰,是绛红缎子做底、金丝勾出的刺绣。一面是精细巧妙的图纹,一面绣着繁体的“宁”字,垂着柔顺的流苏吊穗。晚江只是觉得挺好看的,倒没有其他多余想法。
“想吃什么?”
她想了想,开玩笑似的:“火锅。”
没想到苏闻真的捎她来到了那家重庆火锅店。
店名招牌都翻了新,原先较为狭窄的店铺吞并掉左右的铺子,格局更加大气宽敞。晚江还依稀记得老板的模样,高高瘦瘦像条竿儿,精神不大好的样子,还留着鲁迅式的胡须。苏阅出事那一晚,他曾推开包厢门,对她说,客人,我们要打烊了。
她当时从膝盖间一点点儿抬起头来,满目空洞地看着一桌子碗碟:“苏闻……我还没有等到他……”
晚江后来没留意,其实当晚店门为她延迟过一小时才关。
而此刻,她与苏闻一同踏入店内,柜台里老板放下手上的单据:“两位?”
他问完,竟又说:“我认得你。”
晚江意外,比出个大拇指:“火眼金睛。”
他们坐在临窗座位,磨砂质感的窗纹,将外头的街景、行人、车流都变朦胧。苏闻调出手机里的几张照片,递给晚江。她盯着照片上肉嘟嘟的婴儿,耳边传来注解:“你之前说想看的。”
她恍然大悟:“噢!大猩猩儿子!”
她反复看了几遍,末了将手机还回去,像是感慨:“挺好的,挺好的。”
昔日最挫败最失意的,摇身站在了幸福顶端的阵营。而曾经相许终身的人们,却早就在热闹喧哗的分岔口轻易走散。晚江低下头去吃刚捞出的粉条,苏闻问:“待会儿想去哪里?”
她没有想法:“你呢?”
他倒是认真想了想:“我还没回学校看过。”
“行。”
从洗手间出来,苏闻已经结好账,站在稍远的地方讲电话。老板不紧不慢绕出柜台,给晚江递过去几张餐巾拭手。
“谢谢。”
老板精气神依旧不足似的,叫人捉摸不透他的状态。大概是习惯了不苟言笑,这副表情没有足够的温度,但好歹是个难得的笑颜。他语气淡淡道:“你终归等到他了。”
晚江颔首不语。爱情早已身首异处,他们只是终于将从前没能完成的一餐弥补。还没开口解释,就被老板的一声叹息堵了回去。他转身走,徒留下一句话,似是梦呓。
苏闻结束通话过来,见晚江干杵着:“怎么了?”而她只是摇头,说“走吧”。
晚江降下车窗,再瞧一眼这家火锅店,这误会,恐怕是没有机会再解释了。唯一庆幸的是,它似乎给一颗暗无天日的心,留下了一小撮蓝焰。火苗的名字应该叫希冀,而它亦是等待的全部意义。
他最后的那句话是--我等的人还没有回来。
他们停车在学校后门附近,一路走过来。原本吃完火锅有些燥气,被夜风一吹人倒是舒爽不少。夜晚校园依旧热闹,三五成群的学生往小吃街去,拉拉扯扯好不快活。想起他们上学那会儿,男生踏一部单车,载着女友在主干道上溜达一圈,便算是圆满了一桩心事。够招摇,也够幸福。现在不同了,比起冷硬又硌人的后座,人们也许更待见四个轮子上副驾驶的位置。
苏闻遥指着:“以前那里是不是有棵树?”
天有点儿黑,晚江拿捏不准:“好像是……你这眼力,适合玩儿‘大家来找碴’。”
他摇头淡淡地笑,学校大约是基于一些考虑移掉了那棵树。他之所以记得,不过是因为那是他第一次碰上她的地方。
没多久走到体育馆外,从前每逢球队训练比赛,晚江便跑来这里看苏闻,令她那样的运动低能儿愣是成了体育馆的常客。他们站在水泥路边,能听见馆内的跑动,运球,吹哨,那画面仿佛历历在目。
“当初杜宝安私下带头,为你成立过一个类似于‘流川枫亲卫队’的神秘组织。”
原来自己还有过这样的号召力,苏闻好奇道:“怎么个神秘法,说来听听。”
晚江却摆摆手:“都说是神秘组织了,说多了,就不神秘了。”
白月光下恬静的思源湖,远近一如既往是对对情侣。晚江和苏闻坐在临湖的石阶上,喝着口碑最好的那家台式奶茶。谈着浸淫在社会的这些年,成长、梦想、阅历、观念。是心境悄然改变,还是真的时过境迁,故地重游,二人竟都是一身清醒。就像一场迟到却必要的缅怀,然后亲手解开那段勒了太久的心结。
月光剔透,轻盈地伏在他肩头,一如从前那样好看,只是多染了一层寂寞。他过早地知晓一切已成枉然,尽管这些年来,丝毫不曾将她忘怀。他不止一次不解于命途的无端,有时甚至苦痛地疑惑,这个被自己爱到彻底的女孩,是为何被这命运说带走就带走。原来被至亲以至爱相胁,会比死还难受。原来不能再爱一个人,会比死还难受。他接受一切,然后依旧存活,只作为苏家人而存活。他甚至没有再向往曾经的日子,因为没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