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就在我发现鹰树之前的那个星期五,我们搬家了。新房子比老房子小一点儿,只有我和妈妈两个人住。爸爸不再和我们住一起,所以我们搬进了小一点儿的房子。

新家有一个几乎恰好十二英尺见方的客厅,里面摆着一个沙发、一把椅子,还有一个书架,书架上放了几本书。楼下除了客厅之外还有个厨房,厨房里有一套餐桌椅,还有吧台和水槽。水龙头里能放出温水和冷水,不过没有滚烫的开水。厨房有两扇门,都是由玻璃窗格拼成的,其中一扇窗户用纸板和胶带封住了。除此之外,从每一扇窗户望出去都能看到后院。

你可以从厨房走回客厅,也可以绕过楼梯去卫生间。如果要上楼的话,就得爬十四级台阶。

楼上有两间卧室,两个房间大小一样——我量过的。妈妈的房间在西北角,我的靠近东南。她房间的窗口正对着后院的树木,而我的窗外却没有树,这大概是住在老房子里的时候,我从窗口探出身子爬树,结果摔断了胳膊的缘故。于是,我现在只好住在窗外没有树的房间。

新房子的厨房有大大的门窗,妈妈说这是法国的式样。门外就是后院,院子里有一棵枫树,只有四十英尺高。枫树的种类很难准确识别,因为实在太多了。但根据它的树叶形状、生长地点、高度以及颜色来看,我认为这很有可能是一棵大叶枫。

除此之外,后院还有不少别的植物,比如羊齿草、百合、紫藤、蔷薇。还有一棵矮矮的小树,我猜那是一株幼嫩的甜樱桃,但还没法确定到底是哪一个品种。

刚来这儿的前三天,我没有在新房子里过夜。当时,我在医院里,他们不停地在我的胳膊上绑绷带,我不停地把绷带扯掉。到了第四天,我总算回到了新家。

从医院开车回新家的路上,妈妈开口跟我讲话。我一边听发动机的轰鸣声,一边听她说话,很难集中注意力。突然,她提到了亚利桑那,原话是这样的:

“听着,你爸爸走后,我们不得不搬进这座小房子,我和你一样,一点儿也不喜欢这儿。如果你想我们一家人团聚的话,我们可以搬去亚利桑那,和爸爸在一起,那就——”

“不要。”我说。

“亚利桑那是个不错的地方,马奇,”妈妈说,“还能重新和爸爸住在一起,你得明白——”

“那里太热了。”我说。事实上,我一点儿也不在乎热不热,我在乎的是树。只要树能在那种温度下生长,搬去亚利桑那也无所谓。可我要是再提“树”这个字,我们俩恐怕就没话可谈了。她会不跟我商量直接做出决定,这实在是个可怕的念头。

妈妈叹了一口气:“我们要去的地方并不会很热。你爸爸说过,只要我们搬过去,就可以再商量……”

这时候,我突然想到,妈妈或许会考虑搬去别的地方。在美国,我知道还有很多地方有树可爬,都好过亚利桑那。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让我静不下心来思考,我只好闭上眼睛。

“肯塔基,田纳西,我觉得这些地方都不错。”我说。

妈妈没有回答,深吸了一口气。我感觉到她似乎正在看着我,但我没有看她的眼睛。终于,她又开口说话了:“我能问问为什么吗?美国这么大,你为什么偏偏想去肯塔基呢?”

“那里有阿巴拉契亚山脉,全世界最大的阔叶林。至少现在来看是最大的,将来可能就不是了。”

“树啊——”她说着,勐地一打方向盘。我被甩到了一边,只好睁开眼睛。“那儿的树比这里还多,对吧?”她说。

“是的,”我说,“但只是暂时。过不了多久,阿巴拉契亚山脉就会变成沙漠或草原,就像现在的亚利桑那。我想在那些树消失之前去爬个遍。”

“那些树会消失?”她说,“我不懂你在说什么,马奇。”

“如果五十年内全球气温再上升四摄氏度的话——这很有可能——阿巴拉契亚山脉的树林就会消失。那里的白榆树和栗树已经死光了,铁杉和山茱萸也是,而我却连去爬一爬的机会都没有。一不留神,树林就会荒芜,最终消失不见。”

车子突然往回一转,我又被甩回妈妈身边。现在,我知道做一棵树是什么样的感觉了——在风中摇来摆去。

“天哪,马奇,”妈妈说,“我相信总有些树能活下来,够你爬的。一整片树林怎么可能就那样消失了呢?你将来有的是时间去爬树,我们现在来谈点儿现实的,好吗?”

“怎么没可能?”我的声音大了起来,既然谈到现实,就有必要就事论事,而我一大声说话,就很能显出就事论事的架势。我说着,声音盖过了汽车的发动机声:

“只要气温再上升一二摄氏度,所有的红云杉和弗雷泽冷杉都会死光,接下来就会轮到糖枫树和花楸。这些树无法在那种温度带生存,已经有百分之九十的弗雷泽冷杉死掉了。”

“好吧,我想别的地方总会有棵弗雷泽冷杉让你爬的,马奇。”

“不行,弗雷泽冷杉只有大烟山才有,我一棵也没爬过,酸雨和欧洲冷杉蚜虫已经害得它们快要灭绝了。”

“什么虫?”

“一种蛾子。”

接下来是一段长时间的静默,车子的发动机轰隆作响。“我不想去亚利桑那。”我对她说。

“帕特·提尔曼就住在亚利桑那,”妈妈说,“你不知道吗?”

她这么一说,我立刻意识到,她是想提醒我亚利桑那的好处。

这个名叫帕特·提尔曼的男人发明了一种游戏,我很爱玩。他把这种游戏称作“泰山”。我从来没想过,他为什么要起这样一个名字,也没想过它到底有什么出处,不过我非常喜欢这个词,说起来很带感。

帕特·提尔曼的“泰山”游戏就是指在陡峭的山坡上快速移动,从一棵树转移到另一棵树。这个游戏要玩得好,就得在枝叶互不接触的树木之间转移。也就是说,你得从一棵树上跳到另一棵树上。我第一次尝试就失败了,直接摔到了地上。当时,我手脚还不大协调,掉下来的时候似乎摔断了一根脚趾。我谁也没告诉,妈妈知道了肯定又要下禁令。

从那以后,我就坚持玩“泰山”游戏,总算有了进步。现在,不仅是茂密的树林,我已经可以在非常陡峭的山坡上、非常稀疏的树木间轻松转移了。为此,我必须计划周全:每移动一步,都要事先察看树木的每一处受力点。一旦制订了某一攀爬计划或转移计划,我就能精准地执行——前提是保证自己不摔下来。

帕特·提尔曼还在电视上玩一种名叫“足球”的游戏。但我既不喜欢球,对足也没什么兴趣,所以他的比赛我一场也没看过。这个游戏不是帕特·提尔曼发明的,他玩过“足球”之后就自告奋勇去参军打仗了。